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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二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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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雄白点点头,不作声;心里明白,已动员宪兵来搜查了,事情何能不严重?因此,第二天一早赶到居尔典路周佛海的新居,去探询究竟。 “我倒没有想到,”周佛海满面笑容地说:“你在长春居然露了这么一手!你的灵感是那里来的;一定是‘战国策’?” 这是将金雄白比做蔺相如;身受者自然飘飘然地得意,但现实问题冲淡了他的喜悦,“日本宪兵到我家去搜查过了。”他问:“想必你已经知道了?” “知道。”周佛海从抽斗中取出一份文件,递给金雄白,“你看了这个就知道了。” 文件一共是两份,一份日文,一份中文,对照之下才知道,中文是译本;日文是关东军司令部打给“支那派遣军总司令部”的电报,指控金雄白是肆无忌惮的抗日分子,要求予以最严厉的处置。 “日本人预备怎么样?”金雄白忧心忡忡地问。 “本来打算等你一回来,就要逮捕。现在没事了。” “这个转变是怎么来的呢?”金雄白问:“是影佐的斡旋?” “不是;是今井武夫。”周佛海答说:“这个电报就是今井武夫私下送来的。今井是日本总司令部第二科科长,上面还有副参谋长、参谋长;态度都很恶劣。不过,到底他们现在还不敢跟我公开决裂,所以终于让步了。” 从他的话中,可以想象得到交涉的严重;周佛海是抱着不惜与日本军方决裂的态度去跟他们周旋的。虽然这次东北之行出于周佛海的极力劝促,在道义上,有回护他的义务;但祸毕竟是自己闯出来的。周佛海这样对待朋友,实在够意思。 “不过,既有些‘前科’,你自己也要小心;遇事要有分寸,知道‘临界限度’在那里?决不要超过这个限度。” “是的,我懂了。”金雄白说:“我打算把比较机密的文件都烧了它;省得连累朋友。” “这样也好。”周佛海的表情突然一变,变得莫测高深,彷佛沉重,又彷佛兴奋;忧虑之中蕴含着喜悦,他用低沉的声音说:“整个局势,正在扭转的枢轴上;我们要把握机会,好好做一两件我们过去一直在追求,而没有成功的事。” 此话从何而来?金雄白莫明究竟;他首先要问的是:“何以见得整个局势正在扭转?” “美国飞机轰炸东京,你总知道了吧?” “啊!”金雄白大感兴趣,“我是前天在津浦路车上听人谈起,语焉不详;路上既不便谈,也无从查问。到底是怎么回事?” “枉为你手里有两张报,这样的大新闻,你居然只是听说。”周佛海兴致勃勃地说:“等我来告诉你一点内幕。” 接着打铃,请他的女秘书王小姐预备一大壶咖啡;同时告诉她,将美机轰炸东京的资料取来给金雄白看。 资料中有剪报,也有情报部门截听世界各地短波广播的记录;最珍贵的是,根据各种情报研判美机空袭东京,何以能够成功的一个报告。 第一记录是重庆在四月十八日下午广播,截获日本同盟通讯社的电报,报导东京、横滨,遭受空袭;其后又报导名古屋神户亦被轰炸。 第二个记录是比较完整的情况报告,美军B二十五重轰炸机十六架,由陆军中校杜立德率领,自航空母舰“大黄蜂号”起飞;于四月十八日午后一时,由东方海面飞临本州,自东京东南方面的房总地区切入,攻击东京、横滨、长崎、横须贺、名古屋及神户等地,大肆轰炸而去。日本空防部门,在美机投弹后,才发出警报,拦截的战斗机犹在爬高之际,而超低空的美机,已悠然脱离。 接下来就是根据获自日本军部的情报,所作的美机袭日经过报告: “日本虽可于开战之初奇袭夏威夷,予敌海上兵力以一大打击。但美国海军迟早必将恢复,作挽回大势之举,自在意料之中。日本判断此种大举,也不过是机动部队之奇袭而已。 “日本本土之太平洋正面为延长三千浬之广泛海面,防止敌舰队之奇击极为困难。结果,只好在自南岛北方至千岛南山之线,配置一列渔船,以为哨戒线。并由海军巡逻机每日向远隔六百浬的洋上巡逻,藉以及早获悉敌舰队之接近,俾不失机宜,加以反击。这是对敌机动部队,防卫海洋正面之唯一方法。 “关于海上邀击航空部队,系自四月一日在南方作战归来之历战部队,加以新编之第二十六航空战队,其总兵力系以陆上攻击机八十架为基干,以木更津为主要基地,派有一部兵力在南鸟岛。 “由航空母舰两或三只编成的美国机动部队,于四月十日午后六时三十分,在珍珠港北方约四百浬之处出没,据截获美国无线电情报表示,有于十四日企图空袭东京这征兆。于是迅速拟定反击计划,命令木更津及南鸟岛之巡逻机,在七百浬的范围中实施绵密的搜索。” 照附在后面的地图显示,千岛群岛的南端单冠湾在约莫北纬四十五度、东经一百四十八度之处,由北向南,偏约六度,至约莫北纬二十五度,东经一百五十四度的交叉点,就是南鸟岛,它的西南方是塞班岛与关岛;正西方为琉璜岛;东方稍为偏南是威克岛,都早已落入日本的掌握。再向东越东经一百八十度,刚过国际日期变更线,约在北纬二十八度之处的中途岛,为夏威夷群岛的前哨,亦是日本在太平洋第二阶段作战的第一个攻略目标。 照日本方面的研判,预料美国B二十五机如果空袭日本,应该在离东海岸三百浬之处离舰起飞;因为B二十五的航程有限制,倘非如此,轰炸日本以后,即无法返回母舰降落,因此预定的反击计划,在发现美国航空母舰后,先用鱼雷攻击;及至接近三百浬,B二十五预备离舰起飞时,集中火力加以“必灭之第一击”。同时亦期待着由南云忠一中将率领的第一航空舰队,在印度洋作战任务终了,回返濑户内海基地时,中途能够邂逅防卫能力薄弱的美国航空母舰,加以痛击。 但事与愿违,报告中叙述四月十日以后的情况是: “海洋上之天候,自四月十日以来,连日晴朗,虽曾继续实施巡逻飞行,但敌情依然不明,荏苒时日,果然于四月十八日午前六时三十分,由海上哨戒线之监视舰日东丸电告:‘发现敌航空母舰三只,位置在我犬吠岬之东六百浬’”。 “据军令部之通报,获得此项情报之第二十六航空战队,下令攻击机队立即准备起飞,先令作为接触机的陆上攻击机三架,于午前十一时三十分起飞前往。嗣后,并未接得哨戒线上的监视艇之报告。于该日午前六时三十分出发的巡逻机,除报告于午前九时四十五分,在东京之东六百浬附近,发现敌双发动机二架外,关于敌舰队并无其他报告。深恐空费时间,逸失战机的攻击机队,决于午后零时四十五分起飞,陆上攻击机二十九架,在战斗机二十四架掩护之下,向东进击。 “一方面,关于防空,因为判断敌之空袭将在十九日,故未发出警报,仅只横须贺镇守府管区,于午前八时三十九分,发出警戒警报。” 与此同时,海军舰队亦采取了迅速的出击行动。日本在太平洋作战的战略指导原则是,遇到有歼灭敌方舰队的机会,以全力攻击,决不轻易放过;所以作战任务完毕,由近藤信竹中将指挥的第二舰队,刚回到东京湾的横须贺军港,复又奉命急遽出航;自印度洋返国途中,已抵达巴士海峡,由南云忠一中将指挥的第一航空舰队,亦奉到命令,以全速向敌前近。 此外在四月十六日,自本州、四国两岛之间的濑户内海出发,配备在南鸟岛附近的第三潜水战队的三条潜水艇,或则改变方向,或则加速前进,一起向敌杀到。联合舰队司令长官山本五十六大将,在泊于濑户内海西部、吴镇守府附近的旗舰大和号上亲自指挥,决心捕捉美国东来的三艘航空母舰。 谁知日本的大批舰队及飞机,往正东方向浩浩荡荡出击时、杜立德的机群,已经自“大黄蜂号”为首的三艘航空母舰起飞;原来照预定的计划,美国航舰应该进行到日本东方四百浬的海面上,计算时间应在黄昏;然后对东京施行夜间空袭。但因踪迹已为日本海上监视艇日东丸所发现,因而临时变更作战计划,改为白昼强袭;在距离日本东面最前端的犬吠岬六百五十浬处起飞。三艘航空母舰达成任务,随即掉头,全速脱离现场;所以日本的搜索机扑了个空,一无所见。 至于杜立德和他的僚友,已经在日本飞机后面了。漫长的五个小时海上飞行,严禁使用无线电联络;凭借优越技术,终于在东京湾口与横滨相对的木更津基地上,日本第二十六航空战队的五十三架迎战飞机起飞以后的一刻钟,由房总半岛飞临东京上空,达成了为中国政府应外籍记者的要求而发表的声明,教训了日本人:“此次空袭,当使日人深知,日本本土有被进攻之可能与联合国力量的强大。由此可以否定日本军部保证之言。” 首次轰炸日本的美国飞机,脱离东瀛三岛后,回航不是向东,而是向西;降落在浙江的衢州。但因美国事先派来的空军上校毕赛尔,自以为是,一意孤行;中国政府及美国的航空队司令陈纳德事先一无所知;临时便无法作有效的支援,十六架B二十五全部摔烂,八十名飞行人员不是跳伞,便是迫降以后逃命;获救的正好是八十%;另外十六个遭遇了噩运,降落在沦陷区,落到了日本人手中。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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