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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二八


  “美国是因为太平洋战争爆发以后,需要重庆政府协力的地方很多,不能不先示惠。”松井答说:“这一点,谅必早在主席先生洞鉴之中。”

  “不然!”汪精卫立即提出反驳:“据我们所得到的情报,这件事发动在四月底;英国外相艾登表示,目前同盟国在远东的军事情势不利,如果这时候谈判这个问题,中国将会产生误解。他所顾虑的误解,正就是足下的想法,以为美国、英国有求于中国,故而示惠。由此可见,美国、英国之愿意放弃在华特权,在动机上,是相当纯正的。”

  松井无言以对;好一会才苦笑着说:“看样子,山本大将的战争如果得手,美,英还不会有这种‘慷慨’的举动!”

  “我们决不以为日本在中途岛海战失利,带来提早实现美、英放弃在华特权,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汪精卫用了这句外交词令,随又正色说道:“不过,我必须强调,中山先生领导中国革命的最主要的目的,就是废除各国所加诸中国的不平等条约。现在美、英已经这样做了;日本如果没有明确的表示,结果是证明了一点:中国抗日,完全正确,完全必要!”松井色变,诚惶诚恐地说:“主席先生的卓见,我一定据实报告东京。”

  * * *

  其实不须松井提出报告,大东亚省亦会加紧草拟对华新政策;因为各种迹象显示,中美新约将在一九四三——中华民国三十二年的元旦签订。日本既然已经决定跟美国、英国竞争对华的“友谊”,当然应该抢在前面,才算占了上风。

  在十二月初,安排好了日程;一项定名为“为完成大东亚战争之对华处理根本方针”的提案,将在十二月二十一日召开的御前会议提出。汪精卫则在其前访日,谈判参战的原则问题。但到了十二月中旬,仍未见美国政府对国会采取行动,将中美新约的草案,送请审议。转眼耶诞及新年,美国国会休假;元旦是不可能签约的了。

  这是为了甚么?是何原因延搁了这件好事?周佛海叮嘱情报部门,用各种方法去探索真相,终于了解了其中的症结,原来英国对九龙租借地不愿放弃;在西藏的特权,更想保留。而且要求国民政府发表声明,九龙不在不平等条约之内。

  就为了这个原因,美英新约,不能不延期签订。日本人在国际事务上向来小器,因而政府及军部中,有些有发言权人,真如中国俗语所说的,“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以为美、英不会那么大方,延起签订可能永不签订,不妨观望一下,不必亟亟乎让汪政府决定参战日期,换句话说,御前会议中所通过的调整“日华”关系案亦可展缓实施。

  当然,汪政府对此是不肯放松的,一再交涉,终于决定汪政府在民国三十二年一月十五日正式公告参战。哪知突然传来,美国战时国会,新年假期缩短,而且美国政府已将中美平等新约草案咨送国会,定期一月八日审议。

  于是,日本政府特派专使飞到南京,安排抢先一步表示“日本对华友谊”,汪政府在一月九日布告对英美宣战,日本则与汪政府发表共同声明,由日本交还租界,废除治外法权。但是九龙却仍旧在日本所派的香港总督管辖之下,条件并不比美、英来得好。

  这在汪政府与日本,自然都认为是件必须大加宣传的事;由于这也正是强化汪政权,争取民心的好机会,所以周佛海关照会雄白,协助“上海市长”陈公博,大规模办一场庆祝收回租界的民众大会,希望金雄白亲自担任主席。

  这是义不容辞的事,但金雄白的心理很矛盾,他对收回租界有两种不同的想法,就国家主权来说,这自然是一个百年来的污点,一旦洗刷,值得快慰;但在中国动乱时期中,租界不仅保全了无数仁人志士与善良内地百姓的生命,也保全了东南膏腴之地,多少年积聚的财富,租界收回以后,将失去这一项人为的保障,得失亦正所难言。因此,他的讲词,始终不知如何措词。

  但在筹备工作上,他做得很象样,每一个细节都曾用过心思,开会地点是借造了才六七年的戈登路的美琪大戏院;主调演说者请的是:为陈彬龢所激,抱着“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的悲壮襟怀而“落水”的新任司法行政部长张一鹏,就治外法权问题作一个分析。

  张一鹏的性情不似苏州人,到司法行政部接事后,第一件事就是雷厉风行整顿的司法界,将贪污的法官置之于法,毫不容情;其次是对日本的无理要求,断然拒绝,有一次上海北四川路的日本宪兵队长去看他,为他的一个在镇江犯罪被捕的“过房囡”说情;张一鹏厉声问道:“你是不是要干涉我们的司法?”他是前清留学日本学法政的,所说的日本话,用的是法官训斥被告的语气;搞得那个日宪狼狈而遁。因此,张一鹏的部长做了还只两三个月,却博得了极高的声望;这天由于有他演讲,号召了不少人,场面相当热闹。

  演讲的主题既是治外法权,少不得先要谈一谈由鸦片战争带来的不平等条约;但他对英国人的批评不多,弦外之音往往针对着日本,表示不满;结论中说:“希望租界收回以后,不要变成举国再无一片干净土。”意思是以前的租界之外,皆非干净土,而以前的租界为日本人势力所不到;换句话说:有日本人势力的地方,都不会是干净土。涵义虽很曲折,毕竟也有精通中文的日本人能听得出来;因此,在华的日本军人中,渐渐流行一种说法:“重庆是武装抗日:南京是和平抗日。”

  这多少是事实。来自重庆的地下工作人员,由于租界已不存在,丧失了一个有利的工作环境;使得周佛海的负担又加重了。为此,找了金雄白去商量,希望能找到一笔秘密的财源,接济蒋伯诚、吴绍澍手下的那一班人。

  “我想到一个办法,”周佛海说:“盛老三的盐公司,很可以插一脚;由你以银行投资为名来出面。你看如何?”

  这是不容金雄白推辞的一件;因为盛老三之与周佛海化敌为友,就出于金雄白所斡旋,这盛老三是盛宣怀的侄子;盛家这一代大排行,名字中都有一个颐字;盛老三叫盛文颐,北洋政府时期,做过津浦铁路局长。北伐成功以后,一直赋闲;他没有甚么钱,鸦片瘾又大,所以日子过得艰难异常。到得上海沦陷,时来运转;一下子成了上海的大富翁。不过他的钱,每一文都是染了不长进的人的膏血的。

  原来盛文颐在津浦铁路局长任内,就有汉奸的嫌疑;日本军队要运兵运军火,他非常卖力,因而跟当时日本的驻华武官,现在的侵华大将,如松井、石根等等,颇有交情。以此渊源,取得了一项专卖事业,正就是他“一日不可无”的鸦片。

  那时的“云土”、“川土”自然不能运来了,不过日本人毒化中国,早有计划,在东北、古北口,以及安徽亳县一带适宜种罂粟的地方,大量种植;南运交给盛文颐专卖,组织了一个公司,名为“宏济善堂”,分堂遍布东南,非以前的维新政府及继承的汪政府所能过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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