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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二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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居然跟张宗昌是拜把兄弟,金雄白越发感兴趣;用心倾听,才知道“别拉窝契克”是句俄语,意思就是会说俄国话的通事。 这些通事,大多是下关东的“山东老乡”——在明朝,辽东与山东认同乡;所以相沿至今,仍称山东人为“老乡”。那掌柜下关东时,恰逢俄国人修中东铁路,他跟许多年轻力壮的同乡,作了“毛子工”——老毛子的工人;慢慢都学会了“毛子话”。及至日俄战争爆发,俄军要找许多通事;便由中东路局选派会说俄语的员工充任。在俄军中的职位高低,即以熟谙俄语的程度而定,居然有高到类似高等顾问之类衔头的职位的。 “不过,那到底是难得的一两个。说起来,老毛子打不过鬼子,实在也有他的道理。道理是甚么?就是用的中国人不同——” 那掌柜说,日俄战争时期,交战双方都极力想争取“地主”的支持,但路线不同,日本人争取的是知识分子;科举时代的知识份子,当然大部分是地方士绅。他们的这个工作,早在甲午战争结束以后就开始了,以“中日一家,同文同种”为号召;而且强调日本人都是徐福为秦始皇求海上仙方,所带去的三百童男童女之后。同时礼聘了一些落破文人到日本去设馆授徒,教习汉文;为他们训练到东北来殖民的人才。 其中有个辽阳人,名叫于冲汉,他的“及门弟子”中,颇多士官学生,在日俄战争时,都已成为中级军官。一到辽南,首先就去拜访于冲汉,口称“老师”,执礼极恭。当时东北的百姓,都称日本军官为“太君”;现在居然出了个“太君之师”,自是地方上的大幸。于是惶惶然深恐身家难保的士绅们都庇于于冲汉门下;日本军亦就利用于冲汉展开游说笼络的工作,说他们是来帮助中国人打狼心狗肺的老毛子的;中国人帮助日军,即等于自助。当然也还有些小恩小惠,骗得人死心塌地,愿为日本人作走狗。 俄国军队却走的是劳工路线,以路局训练出来的一班通事为核心,争取下关东而尚未落户的山东老乡为他们卖命;张宗昌即是这班通事中的一个“头目”。 “我跟张效坤拜把子是在宣统三年。没有多久,革命军起义,他弄了二百多人,其中还有老毛子,由大连上船到上海,打算去投靠沪军都督陈英士。开拔要钱;我卖了一家粮食行,得了四千银子,全都给他了,也是看出他将来一定会得意。可是——” 可是张宗昌没有得意多少时候。民国七年辗转归入直系,驻湘西受吴佩孚的指挥;两年以后,吴佩孚自衡阳撤防北归;湘军驱逐湖南人称之为“民贼”的督军张敬尧,以致张宗昌在湘西站不住脚,拉队伍窜入江西,恰又为督军陈光远缴了械,处境非常狼狈。 其时直皖战争只打了十天,便判胜负,直胜皖败;“马厂誓师”的“元勋”段祺瑞鞠躬下台;而直系的灵魂吴佩孚,开府洛阳,声名如日中天。张宗昌虽然不喜欢“吴秀才”,但穷途末路;也只得暂且相投,心想是“老长官”,总不会不照应;谁知吴佩孚因为张宗昌的部队,纪律太坏,与土匪不过上下床之别,所以拒而不纳。 万般无奈,只得老一老脸皮,二次下关东;投奔“老帅”张作霖,“老帅”顾念旧谊,给了他一份挂名差使,衔头是“东三省巡阅使署高等顾问”,月俸千元;张宗昌往往一场牌九就输光了。 “那时的张效坤,可真是虎落平阳,龙困浅水。”那掌柜把杯高谈,“我托人捎信给他,请他到哈尔滨来散散心。老弟兄嘛,就算他欠了我的情,这会儿他倒楣的时候,我也不能不理他啊。那知道他不肯来,这么个大老粗居然还会掉书袋,道是‘无颜见江东父老’。就凭这份爱面子的心,我就知道他还能起来。果然——” 果然,机会来了。民国十一年四月,第一次直奉战争爆发,两路进兵入关,张景惠的西路军先垮,他亲自带领的暂编奉天第一师,为直军缴了械;下辖东北军第二、第六、第九混成旅,溃不成军。东路军是张老帅的精锐,亲自担任总指挥;但受了西军的影响,亦不能不撤至山海关,结果是由英国传教士调停,在秦皇岛的英国军舰上签订了八条和约。直军的代表是第二十三师师长王承斌;他是辽宁兴城人,自然帮奉军的忙,在谈和的条件上,很发生了一些有利奉军的作用,张老帅也很见他的情。 战争结束,奉军退回关外。徐世昌在直系的压力之下,早就发布了免除张作霖东三省巡阅使及蒙疆经略使的“本兼各职”;所以老帅在和约签订的第三天,“自立为王”——由东三省议会联合会推举他为“东三省保安总司令。” 他对这一次入关铩羽而归,认为奇耻大辱;一到部队撤回,立即筹划整编。经过此番考验,他已彻底承认一个事实;由小站系统而来的“新建陆军”,不但不新,而且老朽腐败,决不能再用了。因此,原来以总参议杨宇霆为首的日本士官毕业生,如李景林、姜登选等人,都获得重用。不过新派军官中,发生作用最大的一个,却不是士官生,而是奉天武备学堂及陆大出身的郭松龄。 但是郭松龄与杨宇霆是对立的;那种情形就像荣禄之与翁同龢,只是张作霖父子不同于慈禧母子,所以郭松龄虽是“少帅”的人,仍为老帅所看重。至于张学良之于郭松龄,是亦师亦友,十分尊敬;郭松龄对于张学良,亦是尽心辅弼,其许甚至,对老帅当然也是忠心耿耿,但由于杨宇霆的挑拨压制,难免有隔阂之处。 “那是民国十一年秋天吧,有一天张效坤忽然又来找我了。他跟我说,现在有个机会;这个机会非抓住不可。我问他是甚么机会?他说老帅要报仇,招兵买马,还要跟‘吴秀才’大干一下子。他这一说我懂了,他如果有人有枪,就不必再干那个不顾不问也不高的高等顾问了。至于找我,不用说,招兵买马要钱。那时我的买卖正旺,凑了五万大洋给他。” 原来第一次直奉战争时,张宗昌虽未随军入关;而在奉军倾师而出,后路空虚时,张宗昌却立过一场功劳——为张作霖所赶走的吉林督军孟恩远,有个女婿叫高仕傧,与吴佩孚暗通款曲,被委任为“吉林讨逆军总司令”;高仕傧富贵念炽,同时也要为岳父报仇,运动他的旧部“中东路山林剿匪司令”卢永贵,自中东路终点,向西直扑哈尔滨。 后方生变,前方自然震动;不过张作霖根据情报研判,高卢所部连招抚收编的“红胡子”,不过一万五六千的乌合之众,还不足以动摇。想起张宗昌会打烂仗,当即发了一道电令,命张宗昌相机截剿。 于是张宗昌带领不到一千的人马,东向迎敌;敌众我寡,心里不免惴惴然。那知一路打听军情,都说高卢在一个名叫海林的小站,按兵不动;深入侦察,才知究竟。高卢二人,根本不懂用兵;那一万五六千人,沿路分兵布防,到了绥芬以西的第一大站牡丹江,已去十分之三四;而牡丹江以南百把里,就是有名的绝塞宁古塔,铁路有支线相通,那里驻有正规的奉军一团;高卢认为如果置之不理,有被拦腰截断归路的可能。有人献议,奇袭之师,贵乎神速;只要兼程而进,拿下了哈尔滨,东路各地守军,可以传檄而定。高卢二人,却下不了决心;为防设在列军中的司令部,受到宁古塔守军北上正面的袭击,特地将司令部移到牡丹江以西的小站海林,瞻顾迟疑,有半个月之久,始终在进退两难,不知所措的自困局面之中。 这下张宗昌将高仕傧、卢永贵看透了,是一对饭桶。于是跟路局多要铁汽车厢;下令关紧车门,免得被人窥破虚实;然后命司机以全速向东疾驰。 高、卢二人慌了手脚,派刚刚招来的民兵当第一线迎敌;收编的“红胡子”居第二线;作为基本队伍的山林警卫队,保护司令部。他们的打算是,牺牲民兵,以挫其锋;便可靠“红胡子”来替他们打一场硬仗;万一失利,带领基本队伍向后转,犹可自保。那知民兵从未上过战场,甚至有连放枪都不会的;到得张宗昌部下的那班亡命之徒,吹号冲锋,一面吶喊张威;一面乒乒乓乓乱扔手榴弹,吓得双腿发软,不战而溃。 这一来牵动了第二线的“红胡子”;高、卢一看情势不妙,赶紧后撤,先退绥芬,继退东宁。张宗昌穷追不舍;高卢二人不能不化装逃走,结果仍旧被抓住,奉“老帅”从关内来电:“就地正法”。 张宗昌虽立了这场功劳,却只得了个“绥宁镇守使”的虚衔;因为奉军的排外性很强,认为张宗昌是客卿,不宜予以兵权;新派的将领,特别是郭松龄,又根本看不起他,以致饷械两缺,郁郁不得志,及至得到“老帅”决心整军经武的消息,张宗昌特地赶到沈阳,跃跃欲试的神情,溢于言表;不道为人泼了一盆冷水。 泼冷水的是负责实际整编训练责任的郭松龄,本来“东三省陆军整理处”的统监是吉林省长孙烈臣,以张作相、姜登选为监副;参谋长在名义上是张学良,事实上由郭松龄代行职权。 “东三省不是没有兵,是兵太多了。整编的目的在汰弱留强;训练的目的在能适应现代化的战术。老兄是有名的勇将,带的兵也能打;不过程度太差、纪律也有点问题。老兄,请恕我直言。” 意在言外,张宗昌招来的亡命之徒,正在淘汰之列。他碰了这样一个钉子,心里自然不服;但亦无奈其何。怏怏然回到了防区,始终对此事耿耿于怀。 过不多久,又来了一个机会。白俄谢米诺夫为红军所压迫,遁入中俄边境的绥芬一带,张宗昌灵机一动,向谢米诺夫大表同情,建议他借地安营。谢米诺夫穷无所归,愿意接受改编。张宗昌来找那掌柜,有了那五万大洋,事情就好办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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