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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六


  “舒先生认为我们甚么行动,显示了缺乏谈判的诚意?”

  “你们不是积极在扶植汪精卫吗?”

  “扶植汪精卫,目的亦是为了谋取全面和平。”铃木卓尔答说:“我们也想到贵方一定会对此有所怀疑,但是我可以负责告诉舒先生,汪精卫即使组织了政权,绝不会成为日本与中国谈判全面和平的障碍。这一点,必要的时候,可以请汪精卫发布声明。”略停一下,铃木又说:“而且据我知道,汪精卫的政权,能不能出现,还颇成疑问。”

  对这一点郑士杰当然非常注意,但不便形诸表面,只淡淡地说:“青岛会议,不是已经开了吗?”

  “是的。青岛会议正在开,会议主题,就是决定维新政府及华北临时政府未来的地位。不过——”铃木迟疑了一会,方又说道:“有一个消息,尚未证实,不妨提供舒先生作参考;青岛会议结束以后,周佛海将飞日本,讨论全面和平的问题;这就是说,贵方如果愿意合作谈和,只要有切实的保证,我们可以让汪精卫停止组织政权的工作。”

  “喔!”郑士杰问道:“所谓切实的保证是甚么?”

  “譬如请蒋委员长发布声明,愿意照近卫声明调整中日国交。”

  郑士杰本想率直拒绝,但觉得拖延一下也好;于是点点头说:“好!我可以转陈请示。”

  “请问甚么时候可以给我答复?”

  “三天至五天。”

  “那末就折衷定为四天好了。”铃木扳着手指说:“七、八、九、十,一月十日我们再见面。”

  “好!一月十日。”

  “请问,舒先生还有甚么意见要我带回去的?”

  “有。第一,为了表现贵方的诚意,应该先停止组织意味着对抗国民政府的汪伪政权——”

  “这一点,”铃木立即接口,“我们刚才已经有结论了。请说第二点。”

  “第二,谈和是由贵方所发动,请把条件开过来。”郑士杰紧接着又说:“近卫声明是不能接受的,如能接受,中日的和平早就实现了。”

  “是的。这句话很透澈。请问还有甚么?”

  “初步接触,能在这两点上获致结果,已经很好了。”

  “那末,我答复舒先生,关于我方的条件,希望下一次,也就是一月十日见面时,能够提交贵方。但希望那一天,舒先生同样也有很具体的答复给我。”

  当下在相当融洽的气氛中分手。郑士杰回去报告经过,大家都认为颇有收获;同时根据各种情势研判,认为采取“高姿势”,效果将会更好。

  所谓采取“高姿势”,不独指坚持强硬的立场,而且也不妨出以傲慢的态度,因为日本军人的性格中,包含着一种变质的武士道精神,吃硬不吃软,叱斥往往比情商来得有效果。

  因此,透过中间人很快地给了铃木答复:近卫声明说不以蒋委员长为对手,是一侮辱;所以日本方面的要求,不但无理,而且无礼。

  如果日本政府能正式发布声明,不承认现在重庆的国民政府以外的任何伪政权;那末,中国政府将会作出有利的反应。

  这当然是日本军部所办不到的事。本来影佐祯昭策动汪精卫从抗战阵营脱逃,只是利用他来作一个鼓吹和平的喇叭,根本就没有扶植他另组“政权”的打算。但由于周佛海的大肆活动,现在有弄假成真的模样,以致日本军部颇为矛盾,一方面感到在人情上不能不支持汪精卫;一方面又觉得汪精卫的“组府”,可以构成对国民政府的威胁,因而在举棋不定的状况中,形成听其自然的情势。

  但由于国民政府对汪精卫“组府”一事,认为是日本有无求和诚意的一个考验,那就不能不稍作抑制;于是今井与影佐密商决定,今井仍按约定日期到香港密晤“舒先生”;而影佐对汪精卫方面所提出的“还都”的条件,如国旗问题、承认问题,设法拖延不作解决,同时在侧面鼓励汪精卫、周佛海向重庆表达全面和平的希望。

  就在这时候,“高陶事件”明朗化了;在香港大公报上发表的汪、日密约原件,及高、陶关于汪、日勾结的说明,不但对汪系要角,就是对影佐及他的“梅机关”,亦是一个非常严重的打击。但周佛海却认为是一个可以利用的机会,他向犬养健说:“高陶发表的文件,对我们非常不利。如今要谈补救之道,只有以行动来证明那些文件之不确。”

  周佛海提出三项行动:第一、日本驻华派遣军总司令部,由南京移往别处,表示汪政府并非敌军占领下的傀儡政权;第二、加在国旗上的那条杏黄色飘带取消;第三、日本尽快承认“新政府”。

  犬养健表示同意,把握机会劝周佛海到日本去一趟,顺便谈一谈对重庆谈和的问题。于是周佛海征得汪精卫同意后,由犬养健及梅机关的石原少佐陪着,乘飞机秘密抵达福冈;参谋本部接到犬养健的通知,已经派了第八课长臼井大佐在等候了。

  参谋本部向重庆试探和平的负责人是“双井”——今井与臼井;此时今井在上海,所以由臼井接待,在周佛海所下榻的荣屋旅馆,密谈对重庆的工作。

  周佛海表面说得很堂皇,实际上是要劝服日本军部全力支持“汪政权”尽快出现。他的想法是,自己要有一个坚强的据点,才能进一步向国民政府要求全面和平;退一步亦有个“小朝廷”可以自保。

  因此,他一直强调,日本对国民政府求和,不可操之过急,否则,重庆方面将会以为日本目前已陷于非常困难的地位,调子唱得更高,以致欲速则不达。他这番话的用意,无非希望日本军部了解,全面和平决不能在短期内出现,所以不应以向重庆试探谈和而影响了“新政府”的成立。

  可是,臼井并没有受他的影响,日本军部只希望从周佛海口中,了解一个问题;如果将来国民政府以撤消汪政权为谈和的先决条件,汪精卫持何态度。

  “汪先生一直抱着苟利于国,生死以之的基本态度,将来新政府一定不会成为实现全面和平的障碍。”

  这话说得冠冕堂皇,臼井表示满意;“那末,周先生你呢?”他又问:“现在组织新政府的工作,实际上是你在推动;所以你的态度也是很重要的。”

  “新政府成立以后,跟国民政府决非处于对立的地位。我不存见谅于蒋先生的心;尤不存见用于蒋先生的心。为和平而来,当然为和平而去,将来和议告成,我要摆脱一切,做一个平民。”

  臼井不了解周佛海是想过一手创一个“政权”的瘾,只觉得他很矛盾;既然如此淡泊,何以目前对组织新政府,又表现得那样热中?不过,就算他言不由衷也不要紧;一旦跟国民政府谈和谈成了,就拿他今天的话,逼他下场,他想恋栈也不行!

  这样一想,臼井觉得此行的任务已经完全达成,欣然辞去,当天就回东京,草拟向国民政府提出的和平条件。

  周佛海只看出日本军部求和之心甚亟,却不知道“两井”在香港的活动;觉得此行仅仅只跟参谋本部主管“联合情报”的第八课长见一次面,除了申述自己的立场以外,甚么结果也没有,是件相当泄气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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