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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八


  大媛且哭且诉,将杨淑慧带来的那些“白相人嫂嫂”如何用下流话丑诋;如何拉破她的内衣,有意凌辱的情形,拉拉杂杂地说不尽言。周佛海除了皱眉以外,唯有好言慰抚;并没有一句责备妻子的话。

  这一下,太伤了大媛的心。本来她已经想下堂求去;潘三省劝她,最好等见了周佛海再说。大媛心思倒也活动了,只要周佛海能说句公道话,另外对她的安全确有保障,委屈也就算了。不道他是这样的态度,旧怨加上新恨,心里的气一下子涌了上来,决定分手。

  “求求你,放我一条生路!我不明不白跟了你,永远不会出头。”大媛打开房门,冲下楼梯,一面连声大喊:“潘先生、潘先生!”

  “怎么样?”潘三省迎上来问:“大媛小姐,有话好说。”

  “我话都说尽了,他怕他的雌老虎老婆怕死了。我再跟他在一起,人家要了我的命,他也不会替我伸冤。”

  潘三省一听这话,心里明白,这头露水姻缘,不如拆散为妙。周佛海少了好些麻烦,自己在杨淑慧面前也可以表功一番。

  主意打定,便向大媛低声说道:“周部长跟周太太是患难夫妻;周太太再狠,周部长也要让她的,你犯不着夹在里面吃亏。你有啥条件,我替你去说。”

  大平原已打消分手的念头,所以也不曾考虑过分手的条件;遽然之下,不知所答。潘三省掌握机会,不等她再开口先争取主动。

  “你放心!我不会让你吃亏,你先这里坐一下,我替你去谈。”

  说着,抛开大媛,上楼而去;只见周佛海坐在大媛梳妆台前,对着大镜子在发楞。

  等他在开着的房门敲了两下,周佛海才转过脸来说:“你看,她发这么大的脾气。”

  “她发脾气不要紧,就怕周太太发脾气。”潘三省问:“部长,你是怎么个意思?跟我说一句,我替你办。”

  “我,”周佛海摇摇头,“总觉得于心不忍。”

  这意思就很明白了,并非舍不得大媛,只是觉得就此抛弃,良心有亏。在潘三省看,可以拿金条美钞来弥补,不足为虑。

  “部长,依我说,倒不如趁她年轻,早早放她一条生路,良心上反而过得去。”潘三省放低了声音说:“部长在公事上,已经够伤脑筋了;再为这种事占了工夫,太划不来。再说,是大媛自己松的口,求之不得;多送她点钱就是了。”

  周佛海叹口气说:“也只好如此了。送她多少钱,请你替我作主;过后我再跟你算。”

  “小事,小事。”潘三省说:“部长来过了,意思已经到了,请吧。”

  “嗯,嗯。”周佛海踌躇着,临别还想跟大媛说几句话。

  “算了,算了!”潘三省看出他的意思,随即催促着说:“提得起,放得下。我替部长再找好的。”

  等周佛海黯然魂消而去,潘三省便跟大媛谈条件,结果是十根条子“叫开”。那时黄金市价,每两法币八百元,十根条子折算法币,恰好比梅思平的杨小姐的“四万”,加了一倍。

  办完了这件事,潘三省自然要去报功;当周佛海很客气地道谢时,他想到有件事,应该可以说了,“部长,”他说:“有个朋友,我不知道那里得罪了他?想请部长帮我调停、调停。”

  “谁?谁跟你闹得不愉快?”

  “雄白!”潘三省说:“他常常在《中报》上骂我,部长总知道的吧?”

  “不不!我一点都不知道。”周佛海有些困惑,“《中报》我也是每天必看的,没有看到骂你的文章啊?”

  “骂‘大世界’,不就是骂我?”

  “啊,原来‘大世界’是你办的?”

  原来汪政府成立的同一天,南京夫子庙出现了一家游戏场,就是潘三省投资的“大世界”;其中烟赌嫖一应俱全。办报要想站得住,自然要向这些地方“开火”;所以《中报 》在它开张的第二天,也就是《中报》创刊的第二天,社会新闻版就刊出了一篇《大世界》的特写,痛加抨击。潘三省惹不起金雄白,便只有向周佛海告状了。

  “好吧,”周佛海慨然应诺,“我来跟他说。”

  回到南京,一通电话将金雄白邀了来,周佛海开门见山地表示不满。

  “你知道我跟三省很熟;你也明知道‘大世界’是他办的,何苦在《中报》上写得如此不堪,让我为难?”

  “我倒不觉得你会为难。”金雄白答说:“这篇稿子,还是我特为要采访部写的。”

  一听这话,周佛海眼都直了,“那是为甚么?”他说:“你不是故意的吗?”

  “是的,我是故意的。潘三省一直拿你们在招摇;开出口来公博如何如何,佛海如何如何?人人知道他是你们的‘皮条客人’;我是为了你们好,特意登这么一篇稿子,等于间接替你们辟谣。”

  振振有词的一番话,想想还驳他不倒;而且,事实上也确有他所说的辟谣的作有。周佛海也就只好皱皱眉不作声了。

  可是,一直处心积虑在想抓权的罗君强,却以为有机可乘,除了不断在周佛海面前挑拨是非以外,暗中还有布置;等到有一天金雄白回上海,他亲自打电话到编辑部及经理部,召集职位较高的工作人员开会,地点就在他家里。

  十来个人一起坐了部大巴士来,进入客厅坐定;罗君强便高声喊道:“丁副官。”

  “有!”丁副官一面在门外应声,一面走了进来。

  “你注意!”罗君强手指着客人说:“在谈话没有终了以前,任何人不得离开。”

  真是语惊四座!十来个人不约而同地睁大了眼,面面相觑,心跳加快,不知道出了甚么大乱子?会面临这样严重的局面。

  “今天,”罗君强咳嗽一声,用浓重的湖南口音,大声说道:“召集大家谈话,目的是要共同揭发金雄白在《中报》种种舞弊的情形。我手里已经有了相当的证据;希望大家能够提供更加详细的数据。”

  此言一出,无不惊愕莫名。虽说他这个社长与副社长金雄白面和心不和,已是同事间尽人皆知的事,但他们毕竟是义结金兰的异姓手足;而且一直在周佛海手下密切共事,不想他居然对金雄白会出此“清算”的手段,人心真太不可测,也太可怕了。

  “你们不必顾虑!只要肯坦白,不但既往不咎,而且还可以调升其它优厚的职位;倘或不肯坦白,罪有攸归,我只好以社长的身份,送法院究办了。”

  “社长,”会计科长站起来问道:“你要我们坦白甚么?”

  “谁跟金雄白有勾结,坦白出来!”

  “那没有!”会计科长坐了下来,再无别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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