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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〇


  “真的,陈部长的牌,打得跟达铨先生一样好。”

  孙曜东指的是吴鼎昌。“达铨的牌确是打得好。不过,”陈公博说:“比起唐生智来,又逊一筹。”

  “唐生智是谁?”大媛问道:“这个名字倒蛮熟的。”

  “唐老四的哥哥。”孙曜东答说。

  “唐生明在这里?”陈公博问。

  “在这里。”

  “徐来呢?”陈公博又问:“丰韵如昔?”

  “我看大不如前了。”

  “‘美人自古如名将,不许人间见白头。’”陈公博感叹地说:“我有一次在香港跑马场,看见杨秀琼,不是别人指点,竟认不出她是谁?不过,她倒还认得我。”

  “可见得陈部长一点不老;跟我十年前在实业部看到的一样。”

  一言未毕,阿翠叫声:“碰!”将孙曜东打的一张二万碰了下来,顺手打一张三万。

  “要戒严了!”大媛说:“她这副牌不小。”

  陈公博看阿翠的牌是,二万、发财、白板三碰;碰二万时,是从中间抽出两张,三万随手打掉;剩下四张牌,两端各二,明明是两对。有一对必是一万,原来听边三万;而三万湖中有二,手中有一,就只听了一张牌,当然碰二万成对对和。

  到得他摸了牌,开口问道:“打红中要包是不是?”

  “当然啰!”大媛答说:“大三元嘛。”

  陈公博摊了两张牌,一张红中,一张一万,“一万准放统;红中也危险。”陈公博看着阿翠说:“我这两张牌一定要打一张,你自己挑。”

  “妙!”孙曜东笑道:“我倒还没有看见这样打牌的。”

  一语未毕,大媛说道:“陈部长,你不会另外打一张?”

  “不行,我也要听张。你们看。”他把牌都摊开,是一副凑一色吊头的牌,“非杨即墨,不是吊一万,就是吊红中。阿翠小姐,你自己挑,不必客气。”

  “小姐勿敢当,红中勿客气。”阿翠将牌推倒,拍手大笑;果然是红中、一万对碰。

  “你也太不客气了!”大媛笑道:“真有这么巧的牌。”

  “我是对小姐客气呀!和一万,陈部长不包;现在陈部长要请我吃个包子,我落得替小姐省省。”

  “这么说,倒要谢谢你了。”

  “我也要谢谢。”

  孙曜东替她算好翻数;又代算三家应解筹码的总数,陈公博一一照付。看他们授受双方,一个心旷神怡;一个春风满面,觉得是可以开玩笑,作暗示的时候了。

  “阿翠,陈部长请你吃一个包子;礼尚往来,你要请陈部长吃两个包子才是道理。”

  阿翠还懵懂不解;大媛却“噗哧”一声笑了出来,同时发现三双眼睛都盯在她的隆起的胸前,方始恍然大悟,又羞又气,狠狠白了孙曜东一眼。

  “不成话,不成话!”孙曜东笑着说:“阿翠,我替你钉住陈部长的牌,让你多和几个辣子好不好!”

  “谢谢一家门!”阿翠又白了他一眼。

  * * *

  十二圈牌打完,已经午夜一点了。吃稀饭时,孙曜东问道:“陈部长还有兴致没有?”

  “你指那一方面?”

  “现在是阳春三月;宜乎秉烛夜游。”

  “今天已经很尽兴了。多谢,多谢,明天还有一个会;我已经答应了,一定参加,不好意思不到。改天再奉陪吧。”

  孙曜东跟大媛交换了一个眼色,方始点点头说:“陈部长有兴致随时让副官打电话给我。”

  说着孙曜东掏出来一张名片,取笔写上两个电话号码,恭恭敬敬地摆在陈公博面前。

  “陈部长,”大媛也说:“孙先生人很热心,有甚么事,尽管请他办好了。”

  “是的,是的,如果我有别人办不通的事,一定拜托孙兄。”陈公博这样回答,显然也表示已领会了她的意思。

  “孙先生,”大媛又说:“请你送陈部长回去。”

  “当然,当然!”孙曜东问道:“陈部长是回愚园路?”

  “是的。”陈公博起身说道:“今天玩得很好;真是感谢之至。”

  这时前廊及院子里的电灯,都已开亮;铁门“戛戛”地响;陈公博手拿呢帽,首先往外走,要下台阶时,孙曜东一把将他拉住了说:“请等一等,让车子开进来。”

  等一部“纳许”牌子的深蓝色大轿车,开到阶前停下,先出来两名“罗宋保镖”;很快地环视搜索了一转,方始手扶车门,肃客上车。

  陈公博这时才警觉到,一到上海,便已身处危地。既有保镖,自然照规矩行事;一上了后座,居中坐下;另一名保镖,由车前绕过来,开了后座右面的车门,坐在陈公博旁边;然后孙曜东上车,一左一右,夹护着陈公博。还有一名保镖在前座傍着司机坐。车子出大门向左转弯;转得急了些,陈公博的身子往孙曜东这面一甩,碰得一样极硬的东西;想一想才明白,孙曜东的大衣口袋中藏着一支手鎗。

  “上海太紧张了。”陈公博皱一皱眉说。

  “紧张是因为有竞争;可是,没有竞争就没有进步。”

  这话彷佛言之成理。陈公博心想,此人倒有些歪才;当下便问:“孙兄在那里得意?”

  “在金融界混个小差使。”孙曜东说:“以后要请陈部长多提携。”

  “不敢当!”陈公博很爽直地说:“有佛海帮你的忙,尽够了。”

  “是!不过贵人不嫌多。”

  陈公博笑笑不答;停了一会说:“佛海的这个爱宠很不错;没有风尘气息。”

  “是的。佛海先生也就是看中她这一点。”

  “那阿翠呢?”

  “她是大媛房间里的大姐。”孙曜东说:“原来也有恩客;如今算是跟大媛一起从良了。”

  “既有恩客,大媛应该遣嫁才是。”

  “陈部长真厚道。”孙曜东微笑着说:“不过大媛又是一样想法。”

  “甚么想法呢?”

  “留着她做个帮手。大媛跟她说,将来周先生的部下很多,年轻漂亮有出息的,很可以抓一把来拣拣。再有周先生照应,发财也很容易。阿翠让她说动了。”

  “这倒也是实话。不过——”陈公博笑笑没有说下去,却念了两句诗:“‘倡条冶叶恣流连,飘荡轻于花上絮。’”

  孙曜东于此道不通;但“开口洋盘闭口相”,他是懂的,所以沉默不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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