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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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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黄溯初又念“归去来辞”了:“‘悟已往之不谏,知来者之可追;实迷途其未远,觉今是而昨非。’你既有此大彻大悟的决心,我少不得又要到软红十丈中走一遭。” 一夕深谈,决定了高宗武的出处;等他跟着汪精卫回到上海,黄溯初也买舟西航,悄然到了纸醉金迷,畸形繁荣的“软红十丈”之中。 一到上海,黄溯初便去看他的一个同乡徐寄庼;他是浙江兴业银行的董事长,“江浙财阀”的巨头之一。此外,他还有一个极重要的头衔——国民政府在上海设有一个“统一工作委员会”,徐寄庼是委员之一,负责金融方面的工作。 “宗武想要跳出来,”黄溯初问道:“你看要怎么走一条路子,才能通到委员长官邸?” “自然是戴、杜之间挑一位。”徐寄庼说:“我看托月笙比较好;联络比较方便。” “月笙不是在香港?” “他有代表在这里;这两天从香港回来。”徐寄庼说:“我去看一看。请你在这里等回音。不过,溯老,最好请你写几个字,让我带去。” “你们办银行的,讲究手续清楚。”黄溯初笑着问道:“你要我怎么写?” “月笙识字不多;要托他甚么事,要言不烦写两句。” 黄溯初点点头,就现成的笔砚,写了一张便条,只得九个大字:“高决反正,请向渝速洽。”无上款,亦无下款。 带着这张便条,坐上汽车,徐寄庼径自去访杜月笙的代表。此人名叫徐采丞,本是《申报》老板史量才的干部,在一.二八以后所组织,由史量才担任会长的上海地方协会做事;及至史量才被刺,上海地方协会由副会长杜月笙“扶正”,他才列入杜氏门墙,成为“恒社”的中坚分子。到得上海地方协会的秘书长黄炎培去职,徐采丞接掌了这个职位,无形中成为杜月笙向地方各机关打交道的代表;他处事稳重,头脑清楚,善于利用各方面的关系,而且有功不伐,宠辱不惊,杜月笙最欣赏这种个性的人,所以抗战一起,远走香港,指定徐采丞做他在上海的代表;“恒社”弟子,以及杜家下人,包括管家万墨林在内,他都有权指挥的。 巧得很,徐寄庼去访他这位同宗时,徐采丞刚从“胡佛总统号”下船回家。两人闭门密谈;徐寄庼扼要说了经过,随手取出黄溯初的亲笔便条,要求徐采丞原船回香港,跟杜月笙去报告。 *** 杜月笙在香港的场面,自然不如在上海;但好客依然,除了九龙柯士甸道的私寓以外,特地在香港告罗士打饭店七楼,辟了个长房间,作为每天下午会客之处。更上层楼,便是咖啡座,无形中成了杜月笙的大客厅;海外流人,只要跟杜门中略有渊源的,尽不妨到那里去泡,咖啡蛋糕,喝足吃饭,抹抹嘴走路,账单自有人付。 至于七百零五号的座上客,不是密友,便是特客;或是片刻不可离的亲信智囊。徐采丞一到香港,下了船正是杜月笙每天会客的时候;自然驱车直奔告罗士打。 “咦!采丞,”林康侯说:“乡下人勿识走马灯,又来哉!” 徐采丞若无其事地一一招呼;杜月笙见他四日之隔,去而复回,料知必有函电中所不便说的紧急事故,当即向在座的林康侯、王晓籁,以及受戴笠委托,在香港担任特别代表的王新衡说道:“唐老、晓籁哥、新衡兄,你们坐一坐,我跟采丞去说一句话。” 七百零五号类似总统套房;外间客厅很大,里间卧室也不小,两张双人席梦思以外,还绰有余裕,可以摆一张小圆桌、四把靠椅、一张书桌、一个活动酒柜。徐采丞跟着杜月笙到了里面,随手将房门关上;然后打开随身携带的手提箱,将那张便条交到杜月笙手里。 “高是高宗武。”徐采丞说。 “高宗武!”杜月笙又惊又喜。“这张条子是他的亲笔?” “不是,不过也跟他亲笔差不多;是黄溯初写的。” “是老进步党,寄庼小同乡的那位黄溯初?” “正是。这张条子就是寄庼交过来的。”徐采丞将经过情形讲完,接着又说:“黄溯初的意思,要请先生直接跟委员长报告,准高宗武戴罪立功。” “那末,立甚么功呢?将来总有东西带出来吧?” “那是一定有的。” 杜月笙考虑了一会说:“好的!你在香港住几天;我到重庆去一趟,你听我的回音。” 于是第二天晚上,杜月笙就悄然飞往重庆了。 不过,就表面看,杜月笙对这件事非常起劲,其实,内心不能无疑。因为黄溯初一直跟政府不大合作,才会在抗战发生后,仍旧隐居在日本;其次,高宗武是和平运动的发起人,忽而中途改弦易辙,亦是情理上不甚说得过去的事。 由这两点疑窦,自然而然会使得杜月笙想起《群英会》那出戏中的黄盖,莫非诈降卧底?果然如此,自己不但误国;让人说一句:“杜某人做事也有靠不住的时候!”多年苦修的道行,无端打了一大截;也太划不来了。 因此,从重庆领受了指示回来,杜月笙告诉徐采丞,必须托徐寄庼转请黄溯初亲自到香港来一趟,让他了解详情。他对黄溯初的生气,所知不多,可是他相信只要跟黄溯初谈过一次,就会知道这件事是真是假;值不值得去做。 “这件事不管值不值得去做;高某人既然要反正,我们当然应该帮他逃出虎口。采丞,你回到上海,就要预备起来,让高某人,还有他的家眷,说走就能走。”杜月笙又说:“你千万要记住,只能我们预备好了等他;等他要走再来预备就来不及了。” 徐采丞受命回到上海,不过十天工夫,黄溯初已悄然应邀而来。为了保密,他请黄溯初下榻在柯士甸道的私寓;同时告诫家人及亲信,不可透露家有这样一位特客。 “杜先生,我先要声明,这件事无论你肯不肯帮忙,务请保守秘密;而且急不得。”黄溯初又说:“急亦无用。日汪密约要签了字才算数;否则只是一个草案,并不能证明汪精卫已经同意。”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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