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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二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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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说着好玩儿的。”桂连笑道,“谁知道万岁爷真的赏下来了。” “那么你呢?”玉子毫不放松地追着问:“万岁爷赏你这个戒指,你心里不能不想一想,是怎么个想法?” 这想的可多了!尤其是半夜里醒来,伸手到枕头下面,摸着那个用新棉花包裹的戒指,心里有种说不出的熨贴舒服,甚么忧虑都能弃在九霄云外。她总是这样在想:天下只有一位皇上,而八旗的女孩子成千上万,单单就是自己得了赏!光是这一点,就让她有独一无二,谁也比不了的骄傲与得意。然而这些话,跟玉子也是说不出口的,不过她也不愿意骗她,明明是骗不过的,偏要说假话,显得对玉子太不够意思了!所以她只是笑笑不响。 看到她那掩抑不住的笑容,发亮的眼睛,以及那些莫名其原因而起的小小的动作,一会儿轻轻咬着嘴唇,一会儿乱眨一阵眼,一会儿又摸脸,又捻耳垂,彷佛那只手摆在甚么地方也不合适似的神态,玉子心里在想:说她把那个戒指当作“私情表记”,这话倒真也不假。 “唉!”她叹口气:“是非真多!” “怎么啦?”桂连最灵敏,一听这语气,顿时惊疑不定,脸上的笑容,消失得干干净净。 看她这害怕的样,玉子却又于心不忍,摇摇头说:“跟你不相干。你不必多问,只小心一点儿好了!” 说完她转身就要走,桂连急忙一把拉住:“甚么事小心?怎么小心啊?” “少乱走!少提万岁爷!还有,你把你那个戒指给我,我替你收看。” 这又为的是甚么?桂连越发惊疑,但她不敢再问,怕问下去还有许多她不敢听的话,就这几句话已够她想好半天的了。 从桂连手里接过了戒指,玉子随即回到慈安太后那里去复命。她的回奏,跟慈禧太后所说所想的一样,那可就真的“留不得了”! 这句话是慈安太后自己所说的,说时容易做时难,她从来没有撵过宫女,尤其是这个宫女。一撵,不但桂连会哭得泪人儿似的,也伤了皇帝的心。不撵呢,还真怕皇帝会因此分心,不好好念书,这关系实在不轻! 一个人在灯下想了半天,始终觉得左右为难,委决不下。 于是她重新叫人开了殿门,召玉子来商量这件事。 玉子比慈安太后有决断,“看样子,不撵也不行,”她说,“西边既然有这个意思,主子把她留着,往后挑眼儿的事一定很多,桂连那日子也不好过。” “对了!”慈安太后马上被说动了,“替桂连想一想,也还是出去的好。” “桂连伺候了主子一场,也没有犯甚么错,总得求主子恩典。”说着,玉子跪下来为桂连乞恩。 “起来,起来!”慈安太后很快地说,“当然得好好打发她出去。” 于是慈安太后决定为桂连“指婚”。一时虽不知道把她嫁给甚么人,但商量好了,要挑这样一个人:年轻有出息,家世相当而有钱,婆婆脾气好,免得桂连嫁过去吃苦。同时最好不在京城里,嫁得远远地,省得有人知道了,当作一件新闻,传来传去,令人难堪。 桂连的出处倒商议停当了,但还有皇帝这一面,让他知道了怎么办?他一定会寻根问底地追索遣嫁桂连的原因,那时又何词以答?慈安太后觉得这才是最大的难题。 “当然得瞒着万岁爷。”玉子答道,“就怕瞒不住。” “瞒是瞒得住的。谁要走漏了消息,我决不轻饶!看谁敢多嘴?”慈安太后又说,“可是,桂连这个人到那儿去了呢?得编一套说词,能教皇帝相信,不怎么伤心才好。” “伤心是免不了的。”玉子接口,“就说桂连得了急病,死了!万岁爷伤心也就是这一回。” 慈安太后接纳了她的意见。第二天朝罢,跟慈禧太后商量,自然同意。当时召见敬事房总管太监,秘密地作了指示,让他到内务府传旨明善,为桂连找适当的婆家,密奏取旨。 “这件事,当然不是三两天办得了的,得先把桂连挪出去。”慈禧太后问道:“你跟内务府商量,看挪到甚么隐秘一点儿的地方?” “这样,”慈安太后深怕桂连受委屈,很快地说,“就挪到明善家。你告诉他,我说的,桂连是他家的贵客,好好儿接待。” “是!奉懿旨交下去的人,明大臣决不敢疏忽。”敬事房总管又说:“奴才请旨,桂连那儿,是不是让玉子去传谕,比较合适?” “可以。你就听我那儿的招呼,到时候把她接出去好了。另外传旨各处,不准提这件事!谁要是说一句,活活打死!” 慈安太后从未说过如此严厉的话,所以敬事房总管,懔然领旨,退了出去,立即召集各宫首领太监,很郑重地交代了下去。但要太监宫女守口如瓶,就像瓷瓶摔在砖地上能不碎一样地难,所以当天就有人去告诉桂连,说她要被“撵出去了”! 这是为了甚么?桂连不能相信,却不能置之度外,她心里在想,果有此事,玉子一定知道,不妨到她那里去探探口气。 “嗨,你来得正好!”玉子显得特别亲热,也特别客气,从来当她小妹妹看待,总是大模大样地坐在那里说话,这时却破例站起身迎接。 这就是不妙的征兆!桂连不由得心一酸,眼圈便红了。 “咦!怎么啦?莫非谁欺侮了你?” “我也不知道谁欺侮我,”桂连使劲咬着嘴唇,不让眼泪掉下来,“玉子姐姐,你得跟我说实话,是不是太后要撵我?” 一听这话,玉子就气了,“谁在那儿嚼舌头?”她神色严肃地问。 “你甭管。你只说有这么一回事没有?” 玉子省悟到自己错了,如果自己先就发脾气,又如何能平心静气来劝桂连?因而她定一定神答道:“事情是有的,可不是甚么撵出去。两位太后的恩典,要替你找一份好好的人家,管教你嫁过去称心如意。” 桂连以先入之见,认定了是被撵,所以一听她的话,就觉得胸膈之间有股气直往上冲,顾不得害羞,胀红了脸问: “这又怎么想起来的呢?总有个原因在那儿。” “咦!男大不当婚,女大不当嫁吗?” 桂连心想:若说女大当嫁,你二十多了,怎么不嫁?但虽在气头上,她也知道这话说出来,就不用再打算谈下去了。 因而换了句话说:“我才十四岁。” “十四岁就不能嫁吗?” 这话强词夺理,桂连越发不服:“这么多人,为甚么偏偏挑上我?” “这又不是甚么坏事,怎么叫偏偏挑上你?” 尽是这样不着边际,叫人听不进,却又驳不倒的话,桂连又受屈、又生气,真的要掉眼泪了! “那怕让我死,总也得跟我说个缘故。现在到底为的是甚么呢?这么多人,偏偏两位太后对我这么‘好’!为甚么?”她一句重一句地说:“为甚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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