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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八五


  一听这话,赵忠大为起劲,亲自到廊上托赵家的听差将他的随从找来,吩咐回家敢酒。再三叮嘱要快,但要当心,别打破坛子。

  等他回到书房,外屋已在铺设席面,胡宗宪招招手将他引入内屋说道:“我们谈谈公事。”

  “是!”赵忠到这时候才趁机说明来意,原是要向总督来请示,他微微哈一哈腰,“动身的日子快到了,要请总督费心催一催。敝上急得很!”

  “唉!我心里像火烧那样!”胡宗宪说,“怎么办呢?”他搓着手彷徨了一会,走到书桌旁边,开抽斗取出一封信来:“你看!”

  接信一看,大出赵忠的意外,是胡宗宪的家当。口气是账房禀报主人,说胡家的茶田、竹林,全数变卖,只得五千两银子。

  “只恨我力薄!”胡宗宪说,“原以为变卖薄产,至少也有五万银子,可以凑一凑不足之数,哪知道竟是这么一个微不足道的数目。”

  赵忠不作声,实在是有点感动了。想了好半天问道:“总督到底能凑多少?”

  “有把握,不过三十万银子,正好是个零头。”

  “三十万是少了一点。不过,”赵忠提高了声音说,“总督也不必急。世上没有过不过去的关。”

  “这,说实话,恐怕要仰仗你了!”

  “总督太言重了!事缓则圆,慢慢想法子。”

  “法子是非想不可的,不过日子不多,‘慢慢’两个字,可就用不上了。”

  就在这时候,有个听差走到胡宗宪身边低声说道:“罗师爷来了。听说有客,要走。”

  “来得正好,走甚么?快请!”胡宗宪吩咐过听差,转脸对赵忠说:“小华不是躲我,是躲你。”

  “是啊!”赵忠倒被提醒了,“这几天我想见他,总不容易找到。不知道他躲我是为甚么?”

  “还不是跟我怀着同样愧歉不安的心情!”胡宗宪叹口气说,“唉!年成不好,害得我跟罗小华都没脸见人!”

  听胡宗宪一再引咎自责,而且得知罗龙文亦有甚深的内疚,赵忠不由得有些感动,“这是公事不顺手。”他说,“总督跟罗师爷实在不必如此。”

  “公事真是想不到的不顺手。等罗小华来了,我们商量个办法。”

  等罗龙文掀帘入室,相将把杯欢饮,似乎都不愿谈不顺手的公事,以免扫了酒兴。谈的虽非风月,却无关正经;酒到微酣,胡宗宪忽然问道:“赵总管,听说你喜欢藏砚,雅人深致啊!”

  赵忠脸一红,“我是自不量力,”他说,“附庸风雅。”

  “风雅就是风雅,关它附庸还是独行其是?”胡宗宪向罗龙文看了一眼,取得默契,方始起身,“你们坐一会,我取方好砚你们看一看。”

  等他一走,罗龙文凑到赵忠面前低声嘱咐,“说不定是去取那方岳忠武砚。倘或不错,你可别露了马脚!”

  赵忠还记得,罗龙文说过,那方砚台是他说通了胡宗宪的书僮,私下偷出来鉴赏。所谓“不要露马脚”,就是不要无意中泄露此事。否则,不但害书僮受罚,宾主也就都没意思了。

  于是他重重点头:“我知道,我知道!”

  果然,胡宗宪取来的,便是那方双忠手泽的名砚。赵忠一半是做作,一半亦是真心喜爱,情不自禁地赞叹不绝。这方名砚的来历,早就听罗龙文细细谈过,此时抖擞精神卖弄一番,口讲指画,头头是道,居然像个大行家。

  “真不得了!”胡宗宪惊异不胜地,“你所谈的许多掌故,我还是头一次听见。”

  “总督过奖了!”赵忠看一看罗龙文,不好意思地笑一笑。

  胡宗宪亦看一看罗龙文,彷佛在问,赵忠何能懂得这么多?而罗龙文却看着赵忠,作个无奈何的表情:意思是为他怅惘,虽饱眼福,不过镜花水月而已!

  “赵总管,”胡宗宪问道,“想来珍藏甚多?”

  “是!略略有些。”赵忠开始数他的家珍,起先很起劲,但声音越来越低,因为每数一方藏砚,总要在心里比较一下,比来比去,没有一方及得上眼前所见,不由得便泄气了。

  “你的珍藏真不少。几时让我亦摩挲观玩一番。”

  赵忠摇摇头,“虽多无用。”他的视线一直盯在砚台上。

  “赵总管,”胡宗宪点点头说:“宝剑赠与烈士!这方砚台能由你收藏,倒也算物得起所了!”

  赵忠有些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你老,”他张口结舌地问:“请你老再说一遍。”

  罗龙文急忙拉他一把,还做个眼色,“赶快跟总督道谢!”他急促地说,“总督把这方名砚让与你了!”

  这一下,可是听得清清楚楚,很见机一揖到地,“总督竟肯割爱!倒教我受宠若惊了。”他接着又很恳切地说,“如此名物,所费不赀;务必请说个数目,我好将原价奉缴。”

  “笑话!我要讲钱就不送你了!”

  “是!是!是我失言。”

  “倒不是钱的事。”罗龙文插嘴,“这方砚台本来是要送严公子的。”

  这一说,更使赵忠觉得礼物沉重,“这样,”他嗫嚅着说:“我似乎不敢收。”

  “怕甚么?你尽管收下!严公子并不知道我有这方砚要送他;何况,你此刻在我眼中比严公子更重要。”

  “这话,总督宠得我过分了!”

  “不然,我说个道理你听。”胡宗宪从容说道:“五代藩镇之祸,天下大乱,民不聊生;有位将军要屠城,守城的太守求他,说是‘这一方百姓,皇帝救不得,菩萨亦救不得,只有将军救得。’不是这位将军比皇帝还尊,比菩萨的神通更广大,只为时势所移,唯有这位将军高高手,这一方百姓才能得救。赵总管,你亦是大智慧人,总懂得我的意思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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