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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九


  这种情形,让那彦图注意到了,又看他眉清目秀,觉得他天生是块唱戏的材料,便将他母亲找了来,说要送尚小云会学戏,问她愿不愿意?

  “王爷栽培,那有不愿意的道理?不过。”尚小云的母亲颇有见识:

  “这孩子的身子太弱,最好学武生练练功,能把身子练壮了。”

  尚小云应该学青衣,但戏班子因为那彦图的指定,便让他学武生;后来虽仍旧归入旦行,但在四大名旦中,尚小云的武工最札实。

  尚小云感恩图报,每有新排的戏,总是在那王府的堂会中先露了以后,方在戏园中公演。

  “这回就有一出新戏‘林四娘’。杨仲海又说:

  “尚小云的琴师赵砚奎,是梨园公会的会长;那王府的堂会,由他帮着尚小云提调,内行都要捧场,自不必谈。”

  “最难得的是,一天潢贵胄中的票友,像红豆馆主佩王爷;涛贝勒,他们的玩艺,内行都佩服的,但也只有在那王府的这种堂会中,才有机会看他们粉墨登场。”

  听这一说,廖衡大感兴趣,但亦不免踌躇,“可是,我跟主人家不认识。”他问:

  “能贸然闯了进去吗?”

  “不要紧。”吴少霖说:

  “凭平老国会议员的身分,那王一定欢迎的。或者备一份礼送去,就更周到了。”

  “好,备一份礼。”

  “是、是!”吴少霖说:“我来办。”

  “堂会在那儿?”廖衡问说。

  “在那家花园。”杨仲海紧接着解释:

  “可不是那王府,是前清当过户部尚书的那桐的园子,俗名那家花园。”

  “那就走吧!”

  这顿西餐,事先说明白,由卡果可夫招待,所以不用结帐;吴少霖取了一张五元的钞票扔在桌上,作为小费,随即将廖衡的呢帽、手杖取了来,道声:

  “请,”

  一出贵宾室遇见凯萨琳,“三位不再坐一会?”她问;同时很快地瞟了廖衡一眼。

  “明天再来。”吴少霖答说;与廖衡目视而笑,彼此默喻,看凯萨琳的那种神情,可以猜想得到,卡果可夫已经将那张三千元支票交给她了。

  等凯萨琳送到门口,道过“再见”;吴少霖领头往东面走,不远就是一家南纸店,廖衡便站住了脚。

  “少霖,不必麻烦了,”他掏出皮夹子,取出四张十元的钞票,“干脆送礼金好了;咱们三个人送四十元,不算寒蠢吧?”

  “一点都不寒蠢。”吴少霖进南纸店,买了一个红封袋,借笔砚写好封套,然后三辆洋车,直驶东城金鱼胡同那家花园。

  送了贺礼,吴少霖向“支宾”表明,是吃了饭来的,不入寿筵,领到大客厅去听戏。

  “八百罗汉”来了不少,廖衡与吴少霖一面跟熟人招呼寒暄、一面往里挤,好不容易找到三个座位,及至坐定,已是一身大汗。

  “这还是开席的时候。”杨仲海指着红宣纸印的戏单说:“这么好的堂会,回头席散了,会挤得想出去撒泡尿都不行”

  “那,”手里正捏了一瓶“太阳啤酒”的廖衡,将瓶子放了下来,“这啤酒还是不喝吧,省得瞥着尿受罪。”

  “老伯,”杨仲海指着台上问:“你知道那是谁?”

  “这是‘挑华车’吧?”

  “是,‘挑华车’。去高宠的就是涛贝勒。”

  “涛贝勒”名叫载涛,行七,是宣统皇帝的胞叔,“票友能唱武生的倒少见。”廖衡兴味盎然地说:“而且是当把戏。”

  “他的把子是钱金福教的;下一出戏就有他。”

  下一出戏是余叔岩的“问樵闹府”,饰“穷儒”范仲禹,一出场一甩脚,一只鞋不偏不倚地顶在头上,顿时采声如雷。王长林的儿子王福山的樵夫,与范仲禹对做“身段”,铢钅两相称,呼应得严丝合缝;钱金福的煞神,光看他的脸谱,就能令人目不转睛。一廖衡看得心满意足,不免起了一种眷恋京华的心思。

  再下来是出群戏,全本法门寺带大审。这是尚小云为了要捧刚红起来,正加入他的“玉华班”的马连良,特意所作的安排。

  马连良自然饰赵廉,但众所瞩目的,却是小翠花的孙玉姣与萧长华的贾桂。小翠花在入富连成以前,本在梆子皮黄“两下锅”的鸣盛和科班习艺,所以蹻工数花旦中第一,“拾王镯”当行出色,做工细腻无比。

  正当全场聚精会神在看孙王姣“搓麻线”时,突然有人霍地起立,手中高举一个啤酒瓶,破口大骂:

  “妈拉巴子!是那个忘八羔子,这么缺德!”

  这一咆哮,“场面”停了下来,“知实”赶紧挤上前来探问究竟;等弄清楚发怒的原因,引发了哄堂大笑。

  原来此人是张作霖派来祝寿的代表,也是个戏迷;从下午两点入座以后,就没有离过座位,连寿筵都顾不得享用。

  但腹饥好忍,口渴难当,无意中发现座位旁边有大半瓶啤酒,毫不迟疑地拿了起来,嘴对嘴,猛灌一气,及至入喉,方始发觉异味,再嗅一嗅瓶子,才知是一泡尿——当然是挤在座位中间的宾客,内急而又无法离座,迫不得已,权且以空酒瓶当溺壶,才闹出这么一个破天荒的笑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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