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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〇


  “好!我知道了。”

  第二天,张鹏领衔的弹章,上达御前,看到杨瑄的名字也在其中,观感大变。传旨御文华殿,召见奏中具名的全体御史。

  “刷!”皇帝将弹章从御座上飞下来:“你们自己念!”

  张鹏看一看周斌,他随即从地上将弹章拾了起来,“臣浙江道掌道御史周斌,谨为皇上陈奏——”

  接下来一款一款地陈奏石亨、曹吉祥的罪状;间或加以补充,气定神闲,从容不迫。念到“冒功滥职”这一款,皇帝挥一挥手,周斌停了下来。

  “石亨、曹吉祥他们,率领将士迎驾,朝廷论功行赏,你们怎么说冒滥?”

  “当时迎驾只有数百人,皇上复位之日,光禄寺奉旨赏给酒食,名册俱在。如今封爵升官至数千人,不是冒滥是甚么?”

  这是质问的语气、理直气壮。皇帝让他驳倒了,默不作声。

  等周斌念完,皇帝一无表示,从御座起身入内。到了近午时分,“三皇舅”锦衣卫都指挥同知孙显宗,到了文渊阁,向徐有贞、李贤作了一个揖,很客气地说:“两位阁老,要委屈你们到我那里去住几天。”

  “我那里”总不会是他家里,徐有贞顿时色变,但马上恢复了常态。“想来有‘中旨’?”他问。

  “是。”孙显宗将中旨递了给他。

  接来一看,上面写的是:“有人奏,张鹏等劾奏石亨、曹吉祥诸不法事,出于徐有贞、李贤指使,着锦衣卫鞫实回奏。”

  “你看!”徐有贞将中旨递了给李贤。

  “这可真是无妄之灾了。”李贤看完,神色自若地笑着说。

  请到北镇抚司,由于谢通的斡旋,徐有贞、李贤都没有吃甚么苦头;但张鹏、杨瑄等人可没有那么便宜了,吊起来问:“是谁指使的?”

  “没有人。”

  一连问了几天,不得要领。谢通主稿覆奏,曹吉祥认为左都御史耿九畴,身为“台长”,纵容属下,不无主谋之嫌。皇帝认为有理,于是无妄之灾又临到耿九畴头上,交三法司会审。

  这回是刑部主审,问官照曹吉祥的意旨,将张鹏、杨瑄定了死罪,其余列名的御史,一律充军。

  至于耿九畴、徐有贞、李贤,一律贬官。耿九畴降调为从二品的江西布政使;徐有贞、李贤是从三品的道员,一到广东,一到福建,但遭遇复又不同。吏部尚书王翱,五朝老臣,为石亨所忌,王翱退避告老,由于李贤力争,皇帝才将他留下来。此时王翱亦为李贤力争,说他才堪大用,因而改调为吏部侍郎,不久,官复尚书,仍旧入阁拜相。

  徐有贞的运气就不如李贤了。石亨跟他结了不解之仇,找人写了一封匿名信投到都察院,说徐有贞指使他的门客马士权,到处诽谤皇帝,刻薄寡恩。都察院将原件转奏,交锦衣卫派人追到德州,逮捕徐有贞及马士权下狱,谢通主审,并无其事,据实覆奏。尚待发落时,承天门发生了火灾。

  这年夏天,气候极坏,六月里先下冰雹,后起飓风,石亨、曹吉祥家的大树都吹倒了。钦天监上奏,说上天示警,宜恤刑狱。接着狂风大雨,一道闪电劈到承天门上,成了俗语所说的“天火烧”,将承天门烧了一半。于是下诏大赦,徐有贞、马士权得以出狱。

  石亨、曹吉祥还是想杀徐有贞,说他心怀异谋。证据之一是,徐有贞封爵时,表扬功绩的诏书,是他自己所撰,内有“缵禹成功”一语。“缵”者,继承之意,“缵禹成功”,即禹将受禅于舜而为帝之意。证据之二是,徐有贞自择封邑为武功,而武功是曹操始封之地,《诗经》“载缵武功”,意更明显。

  皇帝将石亨的奏疏,交到刑部议奏,刑部侍郎刘广衡是石亨的党羽,说徐有贞“志图非望”,罪当斩决。

  覆奏上达时,皇帝正好与亲信侍从恭顺侯吴瑾在御花园翔凤楼闲眺,望见有一座新起的大宅。崇楼杰阁,壮丽非凡,皇帝便问:“这是谁住的?”

  吴瑾知道是石亨的新居,却故意这样回答:“一定是王府。”

  怎么会是王府?最近封王的是他的几个皇子,都在幼年,尚未分府,所以皇帝摇摇头说:“决不是。”

  “如果不是王府,”吴瑾答说,“谁敢这样子僭妄踰制?”

  皇帝想了一下说:“一定是石亨。”叫太监来一问,果然是石亨所造。

  下得楼来,看到刘广衡的覆奏,想起石亨,便在上面批了一句:“着徙金齿卫为民。”

  徐有贞免了死罪,携带妻女,充发到云南边界烟瘴之地的金齿卫。

  ***

  由于石亨、曹吉祥的跋扈,逐渐有难制之势,皇帝不由得常想到岳正——此人籍隶通州,正统十五年的会元,天顺元年以修撰在内书堂教小太监读书。

  当徐有贞、李贤下狱,薛瑄又因病告老,内阁缺人,吏部尚书王翱保荐岳正入阁。皇帝在文华殿召见,岳正长身玉立,须髯甚美;应对之间,侃侃而谈,言语爽利,皇帝颇为欣赏,以原官入阁。岳正素性豪迈,感于以从六品的微员,得居相位,觉得非格外努力,不足以言感恩图报,因此,不论言与行,择善固执,毫无瞻顾,也因此得罪了好些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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