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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七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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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拜职公庭,谢恩私室,我不做这种事。” 薛瑄不但未去见王振,而且在议事时遇见了,亦毫不假以词色。因此,王振将他恨得牙痒痒的,决定找机会收拾他。 不久,有个姓李的锦衣卫的指挥死了,有个姨太太是绝色,王振的侄子王山想娶她。本人极愿意,但大太太不肯,要她为李指挥守节。那姨太太便诬告大太太下毒杀夫,交三法司由都察院主审。大太太被屈打成招,但会审需要会奏时,薛瑄及他的同事,严词拒绝,说这是“诬服”,并非实情。 于是王振指使左都御史王文,参了薛瑄及他的同事“故出人罪”。王振又指使一名言官专劾薛瑄受贿,定了死罪。 在监狱中的薛瑄,仍照在家那样,每天读《易经》,毫不在乎。他有三个儿子,伏阙上书,长子愿代父死,其余两子愿充军来为父赎罪。王振不许。 到了要处决的那天,王振的一个来自家乡的老苍头,躲在厨房中饮泣。王振知道了将他唤来问说:“你这是干吗?” “听说薛夫子今天要死了!”那老苍头越发泣不可抑。 王振大为感动,蓄意要杀薛瑄的决心,为老苍头的泪水冲击得粉碎。但此时犯人已经绑到了法场——明朝自正统元年起,施行“重囚处决三覆奏”之制,决囚当日,刑科上奏请旨,皇帝批示不准;再请再不准;三请方准,是取代三代“杀之三、赦之三”的遗意。但三覆奏以后,仍须请“驾帖”,交付锦衣卫的监刑官,方始开刀。这些程序,都在决囚当日上午完成,待“驾帖”颁到法场,往往已是日中,所以无形之中,变成处斩都在“午时三刻”。 王振要救薛瑄,即从操纵“三覆奏”的程序上着手。到第三奏时,恰好兵部侍郎王伟亦上疏请赦薛瑄,王振借此为据,将薛瑄的罪名,改为免死革职。景泰初年复起,至复辟后,孙太后表示宰相须用老成的正人君子,因而重用薛瑄,他的职衔跟许彬是一样的。 此时的李贤,一听皇帝问到他,正色答道:“薛瑄朝廷柱石,请皇上多纳其忠言。至于机务,臣当悉力以赴,请宽圣虑。” 这话很含蓄,皇帝听出言外之意,遂即问说:“薛瑄精力如何?” “薛瑄今年六十有五,体貌清癯。”李贤觉得再说下去,就变成在说他精力不足了,因而改口,“不过,薛瑄善养浩然之气,精力尚可。” “精力虽可,年纪到底大了!上了年纪的人,说话不免噜苏。”皇帝又说,“你要我多听他的话,他每次来见,喋喋不休,不知道听他哪一句?” “择善而纳。请皇上优容老臣。” “我知道了。”皇帝又问,“你还有甚么话要跟我说?” “复储之诏宜早下。” “我也是这么想。只为有个小小的顾虑,这件事一直未办。”皇帝说道,“将来国史记载:太子见浚,到底是以前的太子呢,还是后来的太子?” “这好办。”李贤接口说道,“譬如年号有正统、天顺之别,后世一见,便知是景泰以前的皇上,还是景泰以后的皇上。沂王复储位时,不妨更名,以为区别。” “好,好!照你的意思。你看改一个甚么字?” “此宜责之于宗人府。”李贤答说,“臣未便越俎。” “你不说甚么事都该管吗?”皇帝质问,“这件事怎么推掉了呢?” “臣岂敢推诿,”李贤分辩,“成祖文皇帝玄孙众多,须查宗人府底册,嘉名才不会重复。”(校者注:朱棣庙号原为太宗,嘉靖十七年方改为成祖。此处李贤称成祖,误。) 原来太祖共二十六子,除一子未封以外,共二十五房。顾虑到子孙繁衍,命名恐有重复,为二十五房每房拟定二十字,作为昭穆次序。子孙初生,都要报到宗人府立双名,上一字照拟定的字派排行,下一字则依五行相生的偏旁选字。 太祖诸子,皆是木旁单名,太子名叫朱标。他那一房的二十字,前五字是“允文遵祖训”。建文帝“允”字辈,下一字以木生火,用火字旁的“炆”字。他生两子,“文”字加土旁的第二字,名叫“文奎”、“文圭”。 成祖,原封燕王,名叫朱棣。燕府字派,后来成为帝系,前五字是“高瞻祁见佑”,所以仁宗名高炽,宣宗名瞻基,当今皇帝名祁镇,沂王名见浚——凡是成祖的玄孙,都是“见”字加水旁的第二字立双名。但成祖的玄孙,现有的不下三四十,不查底册,只选水旁的好字,什九会重复。 “这倒是我错怪你了。”皇帝点点头,“你替我传旨给宗人府,沂王易名以外,其余的也该封了,让宗人府一并议奏。” 宗人府是个空头衙门,业务都归礼部承办。皇子命名分封,是仪制司的职掌,查明底册,建议沂王易名见深。皇二子见潾封德王;皇三子、皇四子早夭;皇五子见澍封秀王;皇六子见泽封崇王;生在南宫,年方两岁的皇七子见浚封吉王。 奏上以后,皇帝复又召见李贤,认可宗人府的建议,同时交代,命钦天监择定吉日,举行沂王复储,诸王同日并封的典礼。 “还有件事,”皇帝面有恻隐之色,“文圭幽禁五十多年了,我想把他放出来。有人说:放出来不妥当。我以为果然天命有归,我倒亦看得开。你说呢?” 文圭是建文帝的第二子。靖难之变,七岁的太子文奎,不知所终;两岁的文圭,为成祖幽禁在中都——凤阳的广安宫,号为“建庶人”,实际上是圈禁高墙,至今五十五年,文圭已经五十七岁了。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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