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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五


  我和暖暖一路说说笑笑,又走回银锭桥。

  李老师已经找好二十多辆人力三轮车,每两个学生一辆。

  他让学生们先上车,然后一辆一辆交代事情,不知道说些什么。

  他一来到我和暖暖坐的三轮车,先称呼三轮车夫为板爷儿,然后交代:终点是恭王府,沿路上如果我们喜欢可随时下车走走,但别太久。

  “慢慢逛,放松心情溜达溜达。”李老师对我们微微一笑。

  三轮车刚起动,暖暖便说她来北京这么久,坐三轮车逛胡同还是头一遭。

  “跟大姑娘坐花轿一样。”我说。

  “啥?”

  “都叫头一遭。”

  “你挺无聊的。”暖暖瞪了我一眼。

  “爷,听您的口音,您是南方人?”板爷突然开口。

  “请叫我小兄弟就好。”听他叫爷,我实在受不起,“我是台湾来的。”

  “难怪。”板爷说,“你们台湾来的特有礼貌,人都挺好。”

  我腼腆笑了笑,然后转头跟暖暖说:“嘿,人家说我很有礼貌耶。”

  “那是客套。”暖暖淡淡地说。

  “小姑娘,俺从不客套。”板爷笑了笑。

  “听见没?小姑娘。”我很得意。

  没想到我是爷,暖暖只是小姑娘,一下子差了两个辈分,这让我很得意。

  “爷,我瞅您挺乐的。”板爷说。

  “因为今天的天气实在太好了!”我意犹未尽,不禁伸直双臂高喊,“实在太好了!”

  “幼稚。”暖暖说。

  “小姑娘,您说啥?”我说。

  暖暖转过头不理我,但没多久便笑了出来。

  “真幼稚。”暖暖把头转回来,又说。

  几百公尺外摩天大楼林立,街上车声鼎沸、霓虹灯闪烁;但一拐进胡同,却回到几百年前,见到北京居民的纯朴生活。

  四合院前闭目休息的老太太,大杂院里拉胡琴的老先生,这些人并没有被时代的洪流推着走。

  从大街走进胡同,仿佛穿过时光隧道,看到两个不同的时代。

  这里没有车声,有的只是小贩抑扬顿挫的吆喝叫卖声。

  青灰色的墙和屋瓦、朱红斑驳的大门、掉了漆的金色门环、深陷的门墩,胡同里到处古意盎然。

  我和暖暖下车走进一大杂院,院里的居民很亲切地跟我们聊几句。

  梁上褪了色的彩绘、地上缺了角的青砖,都让我们看得津津有味。

  板爷跟我们说起胡同的种种,他说还有不到半米宽的胡同。

  “胖一点的人,还挤不进去呢。”他笑着说。

  “如果两人在胡同中相遇,怎么办?”我转头问暖暖。

  “用轻功呗。”暖暖笑说,“咻的一声,就越过去了。”

  “万一两人都会轻功呢?”我说,“那不就咻咻两声再加个砰。”

  “砰?”

  “两人都咻一声,共咻咻两声;然后在半空中相撞,又砰一声。”

  暖暖脸上一副又好气又好笑的神情;板爷则放声大笑,宏亮的笑声萦绕在胡同间。

  说说笑笑之际,我被路旁炸东西的香味吸引,暖暖也专注地看着。

  “你想吃吗?”我问暖暖。

  暖暖有些不好意思,点了点头。

  我让板爷停下车,走近一看,油锅旁有一大块已搅拌揉匀好的面团。

  问起这东西,大婶说是炸奶糕,然后捏下一小块面团,用手摁成圆饼,下油锅后当饼膨胀如球状并呈金黄色时捞出,再滚上白糖。

  我买了一些回车上,跟暖暖分着吃。

  炸奶糕外脆里嫩,柔而细滑,咬了一口,散发浓郁奶香。

  板爷维持规律的节奏踩着车,偶尔嘴里哼唱小曲。

  我和暖暖边吃边聊,边聊边看。

  在这样的角落,很难察觉时间的流逝,心情容易沉淀。

  “恭王府到了。”板爷停下车。

  李老师在恭王府前清点人数,发现还少两个人。

  过了一会儿,一辆三轮车载着学弟和王克,板爷以最快的速度踩过来。

  我走过去敲了一下学弟的头,他苦着脸说他并非忘了时间,只是迷了路。

  原来他和王克下车走进胡同闲晃时,越走越远、越远越杂、越杂越乱,结果让穿梭复杂的胡同给困住,王克还急哭了。

  幸好后来有个好心的老先生带领他们走出来。

  恭王府虽因咸丰将其赐予恭亲王奕訢而得名,但真正让它声名大噪的,是因为它曾是乾隆宠臣和珅的宅邸。

  “王府文化是宫廷文化的延伸,恭王府又是现今保存最完整的一座王府。因此有”一座恭王府,半部清代史“之称。”李老师笑着说,“同学们,慢慢逛。有兴趣听点故事的,待会儿跟着我。”

  一听李老师这样说,所有学生都跟在他屁股后头。

  一路走来,幽静秀雅、春色盎然,府外明明温度高,里头却清凉无比。李老师说起各建筑的种种,像花园门口欧式建筑拱门,当时北京只有三座;全用木头建的大戏楼,一个铆钉都没用,多年来没漏过雨,戏台下淘空且放置几口大缸,增大共鸣空间并达到扩音的作用,因此不需音响设备;屋檐上满是佛教的“卍”和蝙蝠图案(卍蝠的谐音,即为万福),连外观形状都像蝙蝠展开双翼的蝠厅;和珅与文人雅士饮酒的流杯亭,亭子下有弯弯曲曲的窄沟,杯子在水面漂,停在谁面前谁就得作诗,不作诗便罚酒;假山上的邀月台,取李白诗中“举杯邀明月,对影成三人”的意境;通往邀月台两条坡度很陡的斜坡走廊叫“升官路”,和珅常走升官路,于是步步高升。最后走到秘云洞口,李老师说:“接下来是福字碑。仔细瞧那福字,试试能看出几个字。”

  同学们一个接一个走进洞,在我前头的暖暖突然躲到我后面,说:“你先走。”

  “为什么?”我说。

  “里头暗,我怕摔。”暖暖笑说。

  “我也怕啊。”

  “别啰唆了。”暖暖轻轻推了推我,“快走便是。”

  秘云洞在假山下,虽有些灯光,但还是昏暗。

  洞内最亮的地方就是那块福字碑,因为下头打了黄色的灯光。

  我靠近一看,碑用块玻璃保护住,很多人摸不到碑就摸玻璃解解馋。

  记得玻璃好像可以指臀部,所以我没摸玻璃只凝视福字一会儿,便走出来。

  “你看出几个字?”我问暖暖。

  “我慧根浅,就一福字。”暖暖问:“你呢?”

  “嘿嘿。”

  “你少装神秘,你也只看出福而已。”暖暖说。

  “被你猜中了。”我笑了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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