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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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毕竟一个关在监狱里的杀人犯,是该抱着对被害人家属的愧疚, 在牢里受到罪恶感的煎熬,才是对的。 到台北四个月后,我收到柏森寄来的E-mail。 信上是这样写的: Dear菜虫, 现在是西雅图时间凌晨三点,该死的雨仍然下得跟死人头一样。 你正在做什么呢? 我终于在西雅图找到我的最爱,所以我结婚了,在这里。 她是意大利裔,名字写出来的话,会让你自卑你的英文程度。 你呢?一切好吗? 我很忙,为了学位和绿卡。 你大概也忙,有空的话捎个信来吧。 PS.你摘到那朵悬崖绝壁边缘上的花了吗? 收到信后,我马上回信给柏森,祝福他。 柏森真是个干脆的人,喜欢了,就去爱。爱上了,就赶快。 即使知道孙樱喜欢他,也能处理得很好。 不勉强自己,也没伤害任何人。 不像我,因为不想伤害任何人,所以伤害到所有人。 2000年的耶诞夜,街上好热闹。 所有人几乎都出去狂欢跳舞吃大餐, 没人知道要守在檞寄生下面,祈求幸福。 我突然想起,我是檞寄生啊,我应该要带给人们爱情与幸运。 这是我生存的目的,也是我赎罪的理由。 于是我跑到忠孝东路的天桥上,倚在白色栏杆前,仰起头,高举双手,学着檞寄生特殊的叉状分枝。 保佑所有经过我身子下面的,车子里的人,能永远平安喜乐。 “愿你最爱的人,也最爱你。” “愿你确定爱着的人,也确定爱着你。” “愿你珍惜爱你的人,也愿他们的爱,值得你珍惜。” “愿每个人生命中最爱的人,会最早出现。” “愿每个人生命中最早出现的人,会是最爱的人。” “愿你的爱情,只有喜悦与幸福,没有悲伤与愧疚。” 我在心里,不断重复地吶喊着。 那晚还下着小雨,所有经过我身旁的人,都以为我疯了。 我站了一晚,直到天亮。 回家后,病了两天,照常上班。 我心里还想着,明年该到哪条路的天桥上面呢? 2001年终于到了,报纸上说21世纪的第一天,太阳仍然从东边出来。 “太阳从东边出来”果然是不容挑战的真理。 有些事情是不会变的,就像我对明菁的亏欠。 以及我对荃的思念。 今年的农历春节来得特别早,1月23日就是除夕。 我没回家过年,还自愿在春节期间到公司值班。 “小蔡,你真是奇怪的人。”有同事这么说。 看来,我又回复被视为奇怪的人的日子。 无所谓,只要荃和明菁不认为我奇怪,就够了。 然后就在今天,也就是大年初二,我看到了荃写在烟上的字。 我才知道,我是多么地思念着荃。 于是我做了一件,我觉得是疯狂的事。 我从明菁的泪水所建造的牢笼中,逃狱了。 我原以为,我必须在这座监狱里,待上一辈子。 可是我只坐了半年多的牢。 明菁,我知道我对不起你。 即使将自己放逐在台北,再刻意让自己处于受惩罚的状态,我还是对不起你。 可是,明菁,请你原谅我。 我爱荃。 因为喜欢可以有很多种,喜欢的程度也可以有高低。 你可以喜欢一个人,喜欢到像喜马拉雅山那样地高。 也可以喜欢到宇宙超级霹雳无敌地高。 但爱只有一个,也没有高低。 我爱荃。 荃是在什么样的心情下,在烟上写字呢? 这应该是一种激烈的思念动作,可是为什么字迹却如此清晰呢? 明菁的字,虽然漂亮,但对女孩子而言,略显阳刚。 如果让明菁在烟上写字,烟应该会散掉吧? 而荃的字,笔画中之点、挑、捺、撇、钩,总是尖锐,毫不圆滑。 像是雕刻。 也只有荃和缓的动作,才能在烟上,刻下这么多清晰的字句吧。 荃又是在什么时候,刻下这些字呢? 大概是在明菁走后没几天吧。 那时荃来找我,我只记得她握住手提袋的双手,突然松开。 手提袋掉在地上,没有发出声音。 荃的眼泪不断从眼角流出,然后她用右手食指,蘸着眼泪,在我眉间搓揉着。 她应该是试着弄淡我的颜色吧。 可惜我的颜色不像水彩,加了水后就会稀释变淡。 “我的心……好痛……好痛啊!”荃第二次用了惊叹号的语气。 荃,我的心也好痛,你知道吗? 我抬起头,打开车门,车外的景色好熟悉。 车内响起广播声,台南快到了。 我又看了一眼,第十根烟上的字。 “无论多么艰难的现在,终是记忆和过去”,这句话说得没错。 不管以前我做对或做错什么,都已经过去了。 现在的我,快回到台南了。 我想看到荃。 荃,你现在,在台南?高雄?还是回台中的家呢? 我从口袋里,掏出之前已读过的九根烟,连同第十根烟, 小心地捧在手中,一根根地,收入烟盒。 反转烟盒,在烟盒背面印着“行政院卫生署警告:吸烟有害健康”旁,荃竟然又写了几行字: 该说的,都说完了 说不完的,还是思念 如果要你戒烟,就像要我戒掉对你的思念 那么,你抽吧 亲爱的荃啊,我早就不抽烟了。 虽然你在第一根烟上写着,“当这些字都成灰烬,我便在你胸口了。” 可是这些字永远都不会变成灰烬,而你,也会永远在我胸口。 因为你不是刻在烟上,而是直接刻在我心中啊。 我想念荃的喘息。 我想念荃的细微动作。 我想念荃的茶褐色双眼。 我想念荃说话语气的旋律。 我想念荃红着鼻子的哭泣。 我想念荃嘴角扬起时的上弦月。 我想念荃在西子湾夕阳下的等待。 我只是不断地放肆地毫无理由地用力地想念着荃。 “荃,我快到了。可以再多等我一会吗?” (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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