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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六


  他们的目的,只是想追求一份较稳定的公家工作,毕竟景气不好。

  学生的素质,或许有优劣;但认真的心情,不分轩轾。

  在课堂上,我是老师;

  但对于人生的智能,我则是他们的学生。

  虽然有家教和补习班老师这类兼差,但留在学校当研究助理,毕竟不是长久之计。

  柏森在高雄的工作,好像也不是做得很开心。

  子尧兄则是随遇而安,即使工地的事务非常繁重,他总是甘之如饴。

  秀枝学姐算是比较稳定,当完了实习老师,会找个正式的教职。

  至于明菁,看到她的次数,比以前少了些。

  在找不到工作的那一个月内,明菁总会劝我不要心急,要慢慢来。

  当我开始做研究助理时,明菁没多说些什么,只是说有工作就好。

  因为我和明菁都知道,研究助理这份工作只是暂时,而且也不稳定。

  虽然明菁的家在基隆,是雨都,可是她总是为我带来阳光。

  那年的天气开始转凉的时候,我在客厅碰到明菁。

  明菁右手托腮,偏着头,似乎在沉思,或是烦闷。

  沉思时,托腮的右手掌施力很轻,所以脸颊比较不会凹陷。

  但如果是烦闷,右手掌施力较重,脸颊会深陷。

  我猜明菁是属于烦闷。

  “姑姑,好久不见。”我坐了下来,在明菁身旁。

  “给我五块钱。”明菁摊开左手手掌。

  “为什么?”

  “因为你好久没看到我了呀,所以要给我五块钱。”

  “你可以再大声一点。”

  “给-我-五-块-钱-!”

  “你变白烂了。”我笑了起来。

  “工作还顺利吗?”明菁坐直身子,问我。

  “嗯,一切都还好。你呢?”

  “我还好。只是论文题目,我很伤脑筋。”

  “你论文题目是什么?”

  “关于《金瓶梅》的研究。”

  “真的假的?”

  “呵呵,假的啦。”明菁笑得很开心。

  明菁的笑声虽然轻,却很嘹亮,跟荃明显不同。

  我竟然在明菁讲话时,想到了荃,这又让我陷入了一种静止状态。

  “过儿,发什么呆?”

  “喔。没事。”我回过神,“只是觉得你的笑声很好听而已。”

  “真的吗?”

  “嗯。甜而不腻,柔而不软,香而不呛,美而不艳,轻而不薄。”

  “还有没有?”明菁笑着问。

  “你的笑声可谓极品中的极品。此音只应天上有,人间哪得几回闻。”

  我说完后,明菁看看我,没有说话。

  “怎么了?”

  “过儿,谢谢你。”

  “为什么说谢谢?”

  “你知道我心情不好,才会逗我的。”

  “你应该是因为论文而烦恼吧?”

  “嗯。”

  “别担心。你看我这么混,还不是照样毕业。”

  “谁都不能说你混,即使是你自己,也不可以说。”明菁抬高了语调。

  “为什么?”

  “你也是很努力在找工作呀,只是机运不好,没找到合适的而已。”

  “姑姑……”

  “过儿,找不到稳定的工作,并不是你的错。知道吗?”

  “嗯。”

  “你还年轻呀,等景气好一点时,就会有很多工作机会了。”

  “姑姑,谢谢你。”

  “不是说谢谢,要说对不起。”

  “为什么?”

  “你刚刚竟然说自己混,难道不该道歉?”

  “嗯。我说错话了,对不起。”

  “饿了吗?我们去吃饭吧。”明菁终于把语气放缓。

  “好。”

  “不可以再苛责自己了,知道吗?”

  “姑姑,给我一点面子吧。”

  “你在说什么?”

  “今天应该是我安慰你,怎么会轮到你鼓励我呢?”

  “傻瓜。”明菁敲一下我的头,“吃饭了啦!”

  明菁是这样的,即使心情烦闷,也不会把我当垃圾桶。

  她始终释放出光与热,试着照耀与温暖我。

  明菁,你只知道燃烧自己,以便产生光与热。

  但你可曾考虑过,你会不会因为不断地燃烧,而使自己的温度过高呢?

  明菁,你也是个压抑的人啊。

  §32

  新的一年刚来到时,柏森和子尧兄各买了一台个人计算机。

  我们三人上网的时间,便多了起来。

  我和柏森偶尔还会在网络上写故事,当作消遣。

  以前我在网络上写的都是一些杂文,没什么特定的主题。

  写故事后,竟然开始拥有所谓的“读者”。

  偶尔会有人写信告诉我:“祝你的读者像台湾的垃圾一样多。”

  明菁会看我写的东西,并鼓励我,有时还会提供一些意见。

  她似乎知道,我写故事的目的,只是为生活中的烦闷,寻找一个出口。

  但我没有让荃知道,我在网络上写故事。

  在荃的面前,我不泄露生活中的苦闷与挫折。

  在明菁面前,我隐藏内心深处最原始的情感。

  虽然都是压抑,但压抑的施力方向,并不相同。

  我的心里渐渐诞生了一个天平,荃和明菁分居两端。

  这个天平一直处于平衡状态,应该说,是我努力让它平衡。

  因为无论哪一端突然变重而下沉,我总会想尽办法在另一端加上砝码,让两端平衡。

  我似乎不愿承认,总有一天,天平将会分出轻重的事实。

  也就是说,我不想面对荃或明菁,到底谁在我心里占较重份量的状况。

  这个脆弱的天平,在一个荃来找我的深夜,终于失去平衡的能力。

  那天我在助理室待到很晚,凌晨两点左右,荃突然打电话来。

  “发生了什么事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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