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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一


  “干吗不说话?”明菁先突破沉默。

  “我……”我突然失去用文字表达的能力。

  “再不说话,我就要走了。”

  “我只是……”我站起身,右手碰到书桌上的台灯,发出声响。

  “小心。”明菁扶住了摇晃的台灯。

  “咦?这是檞寄生吧?”

  明菁指着我挂在台灯上的金黄色枯枝。

  “没错。就是你送我的那株檞寄生。”

  “没想到真的会变成金黄色。”明菁又看了看,“挂在这里做什么?”

  “你不是说檞寄生会带来幸运与爱情?所以我把它挂在这里,念书也许会比较顺利。”

  “嗯。”明菁点点头。

  “过儿,我有时会觉得,你很像檞寄生哦。”

  “啊?真的吗?”

  “这只是我的感觉啦。我总觉得你不断地在吸收养分,不论是从书本上或是从别人身上,然后成熟与茁壮。”

  “是吗?那我最大的寄主植物是谁呢?”

  “这我怎么会知道?”

  我想了一下,“应该是你吧。”

  “为什么?”

  “因为我从你身上,得到最多的养分啊。”

  “别胡说。”明菁笑了笑。

  这是我第一次听到明菁说我像檞寄生,事实上也只有明菁说过。

  虽然她可能只是随口说说,但当天晚上我却思考了很久。

  从大学时代以来,在我生命中最常出现的人物,就是:林明菁、李柏森、孙樱、杨秀枝与叶子尧。

  除了叶子尧以外,所有人的名字,竟然都有“木”。

  但即使是叶子尧,“叶子”也与树木有关。

  这些人不仅影响了我,在不知不觉间,我似乎也从他们身上得到养分。

  而我最大的寄主植物呢?

  认识明菁之前,应该是柏森。

  认识明菁后,恐怕就是明菁了。

  明菁让我有自信,也让我相信自己是聪明而有才能的人,更让我不再觉得自己是奇怪的人,并尊重自己的独特性。

  我,好像真的是一株檞寄生。

  那么方荃呢?

  方荃跟树木一点关系也没有啊。

  可是会不会是当我变为一株成熟的檞寄生时,

  却把所有的能量,给了荃呢?

  明菁一共说过两次,我像檞寄生。

  但她第二次说我像檞寄生时,却让我离开台南,来到台北。

  §30

  请告诉我,怎样才能不折翼的飞翔
  直奔你的方向
  我已失去平衡的能力,困在这里
  所有的心智,挣扎着呼吸
  眼泪仿佛蕴酿抗拒
  缺口来时就会决堤
  亲爱的你
  我是多么思念着你

  “对不起,请让一让。”

  火车靠站后,一个理着平头的男子走到车门边,点头示意。

  我站起身,打开车门,先下了车,在月台等着。

  大约有十余人下车,最后下车的,是一个牵着小男孩的年轻妈妈。

  “跟叔叔说再见。”年轻的妈妈说。

  “叔叔,再见。”小男孩微笑道别。

  是那个觉得我很奇怪的小男孩。

  上车前,我转身看了一眼月台。

  原来已经到了我的故乡,嘉义。

  虽然从嘉义市到我家还得再坐一个钟头的公车。

  上了车,往车厢瞄一眼,车内空了一些。

  离台南只剩五十分钟车程,索性就在车门边,等待。

  打开车门,看了看天色。

  不愧是南台湾,虽然气温微寒,但毕竟已是晴天。

  拔下眼镜,揉了揉眼睛,戴上眼镜。

  掏出第九根烟,阅读。

  “别担心。你待在原地,我会去找你。”

  我对着烟上的字,自言自语。

  火车正行驶在一望无际的嘉南平原上,举目所及,尽是农田。

  这正是我小时候的舞台。

  明菁曾说过,希望以后住在一大片绿色的草原中。

  如果她出生在这里,应该会很快乐吧。

  可惜这种景致对我而言,只是熟悉与亲切,并没有特别喜欢。

  我对明菁,也是这种感觉吗?

  而对于荃,我总有股说不出来的感觉。

  那是一种非常熟悉,却又非常陌生的感觉。

  熟悉的是上辈子的她,陌生的是这辈子的她。

  颠倒过来说,好像也行。

  如果浓烈的情感必须伴随着久远的时间,

  那么除了用上辈子就已认识来解释外,我想不出其他的解释。

  这种说法很宿命,违背了我已接受好几年的科学训练。

  我愧对所学。

  我总共念了18年的书,最后几年还一直跟物理学的定律搏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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