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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一回 行新政换汤不换药 得噩梦疑死复疑生(1)


  前回书叙述庆王的于儿义子,兰玉成行,那陈夔龙、陈璧要算得两个领班,还有巴结不上,不能在老庆膝下承欢,只好降格以求,做老庆的干孙子,做载振、载捕的干儿子。但这载振、振劻,又有个比较。载劻是个老弟,所收的干儿义子,无非一班流氓棍徒,也没有什么出色人员,倒是载振的干儿义子,很有些漂亮角色。这是什么道理?因振贝勒曾经出使英国,贺过英皇加冕,由外洋回来。大吹牛皮,当时有太原公子之目,脸蛋儿既生得白净,言语又来得爽撇,所以在京的一班满汉官僚,谁不恭维这簇新人物?

  北洋派里有个段芝贵,同段祺瑞要算得亲房近族,也是袁世凯部下个私人。但世凯喜他粗豪,又嫌他不学无术,勉勉强强,保举他到记名总兵,再向上爬,很有点费事。论他年龄,已经三十开外,做老庆的于儿子,倒也相宜,偏偏是急不暇择,同振贝勒拉拢起来,起初还晚生眷弟,信口胡诌。一日振贝勒酒吃醉了,芝贵胡乱歪缠,振贝勒躺在炕上,乜细着眼笑说:“我的乖乖儿子,你同老子戏耍,谨防送你忤逆。”

  芝贵听到这里,趁势磕下头去,亲亲热热叫声爸爸。振贝勒再舒服不过,再快活不过,连忙抬身,挽着芝贵的手说:“我儿起来!”

  从此便父子相称,人前人后,也不怕丢丑,这振贝勒年才二十五六,芝贵是三十开外,父小于子,岂不是千古奇谈吗!当时御史江春霖诌了两句俏皮诗,说:有子弄璋爹弄瓦,寄生草对寄生花。弄瓦一事,是指老庆收陈夔龙的妻子做了干女;弄璋一事,便是指振贝勒收段芝贵做了干儿。

  哪知这干儿子,很不安分,伙着干老子宿妓嫖娼。其时京城里有一班髦儿戏,有一千南北驰名的文武花旦,名叫杨翠喜。这杨翠喜据说是杨月楼的女儿,杨小楼的妹子,如果合起家来,这皇族的姻亲,不知谁姑谁媳,谁甥谁舅。振贝勒一见消魂,一看中意,早由段芝贵出二万银子,找盐商王竹林出面买来,送给载振做个外室。载振无以谢媒,就在庆王跟前竭力运动,替干儿子忙个了吉林巡抚。

  朝旨已下,偏生惹起一班都老爷,揭开袱子,妈妈奶奶,奏上一本。慈禧瞧了这本奏折,说得真凭确据,特派邮传部尚书陈璧,据案查办。那陈璧一方面向干爹讨好,一方面又榨取段芝贵几多银子,把这起情节,都推卸在盐商王竹林身上。事情虽系过去,然而慈禧在宫中也耳有所闻,不免招呼老庆过来,大大的教训一顿。段芝贵既不得到任,振贝勒亦开去尚书位置,反是王竹林不鸣一钱,倒得个标标致致小老婆,不在话下。

  却说清朝到了光绪末造,还有两种害人的物事,一种是抽吸鸦片。这鸦片之祸,由来已久,从林则徐与英国开衅,闹到五口通商,十口通商,甚至沿江沿海的要埠,租给外人。四国联军入京呀,八国联军入京呀,中法之战呀,中日之战呀,推原祸始,总由于鸦片流毒中华。我们中国无贵无贱,无贫无富,无男无女,无老无少,没有人不同鸦片结不解之缘。

  在这光绪三十一二年,中国忽提议禁烟,如果实行禁止,倒也是个新政要务,无如表面禁得凶,骨里格外吸得利害。从慈禧太后起,每日竟非一两烟膏不可。记得那年老佛爷从西安入京,有人瞧着慈禧面庞,虽是年纪望七,还娇嫩得如四十许的妇人;如今过了三五年,已是面色苍白,咳嗽痰多。

  李莲英的烟瘾亦大,他俩是鸦片盘桓,俾昼作夜,把那金轮则天事业,已消沉在浓烟黑雾之中。袁氏有袁氏的深心,庆邸有庆邸的用意,一个是西山日薄,一个是东海云蒸;一个是半截埋土,一个是天外昂头,昏庸的昏庸,桀骜的桀骜,一朝爆发,不可收拾。我且恁凭武则天厮守着张六郎,梦悠悠睡在鼓里,不向他们惊觉。一种是摸索雀牌。自甲午战事罢后,京师牌风渐盛,庚子辛丑回銮以后,什么叫做考察外洋政治,改行新法,不过拿操练雀牌,为一切军政民政的代表罢了。无论官场,无论绅士平民,无论开张店铺,有了四位尊神,便围坐一桌,大有大赌,小有小赌。

  俗语说得好:“家有三赌场,强如做知府。”

  可想一个皇堂太守,不愿去到任,愿在家里干这叉麻雀的营生,中国赌风,可算是达于极点。那老佛爷尤乐此不疲,所有陪堂的人物,不是亲王的福晋呀,便是额驸的格格呀。庆王的老福晋,非常豪赌,每到一次颐和园,总要预备成千上万的银子效纳,老佛爷是吃赢不吃输,不过输了钱,总有处捞摸。你瞧哪一处大小衙门,大小局所,不是这样办法,要想得差得缺,得个大小拉拢,非要预备些赌资,断断不能得法。但慈禧的赌局,尚限于宫闱禁地,除却福晋们,格格们是巴结不上。当时京城第一赌窟,要算庆邸。

  庆王两个儿子,是借着聚赌卖差卖缺。载振的办法,是在东车站附近,赁了个大大宅第,局面很大,非有一二万金,不能入局。能输银至三万以上者,暗暗在赌客名单上加着一圈,六万以上,加两圈,九万以上,加三圈,有了他的圈子,便有个相当的酬报。当下一般官场,是想在京趁差趁缺的,没有个不拼命大赌,有的由此起家发迹,有的由此破产亡身。赌风越过越狂,赌局越过越大,因此奸盗邪淫,生出许多岔枝,却被那民政部尚书善耆知道。这善耆倒是个不怕祸的,他想辇毂之下,何容有这般赌窟!于是侦探实在,便带着十来个高级警士,闯入东车站旁那所大大的宅第。到得二门,见有两个门役,上前拦止,说:“这是洋人的住所。”

  善耆也不理他,早大踏步进去,见大厅厢屋里,坐着两个洋人,善耆略一点头,那两个洋人早赶跑过来,操着华语说:“你是找谁?”

  善耆说:“我是前来捉赌。”

  洋人说:“此地挂着洋旗,不受官廨干涉的。”

  善耆把脸色一沉说:“我偏要干涉。”

  此时两个洋人拿着指挥棍,居然动起手来,不料善耆很有点武艺,提起一脚,早刷倒一洋人,那一个直奔过来,善耆又是一冲拳,打得洋人活跳。

  两个鬼子见势头不对,忙软服下来,陪着笑脸。善耆掉转头来,招呼两个警士,先将洋人拘住,然后转入厅后。原来是一座大大的院落,内有几座玻璃亮窗的楠木厅、柏木厅、蝴蝶厅,一处一处竹声铮铮,有男客,有女客。善耆又招呼几个警士,把守厅后总门,自家先赶过女客厅来,不瞧犹可,一瞧都是些福晋格格,还有几位汉装命妇,不是亲戚,便是同寅的官眷。善耆嚷说:“你们在家不会赌,何必要赶到这里,岂有此理!”

  说着说着,又赶过男客的赌局一看,十个就有九个是朝夕会面的,大家面面相觑。这时振贝勒,才由一间秘密室里,笑嘻嘻跑了出来,说:“你老人家不必闹了,咱们就此收兵,从明日起,你可粘贴上官厅封条,算了。”

  善耆一想,也没有第二种办法,就此退了,这里一班赌客,自然是纷纷的各鸟兽散,不在话下。那捕二爷的赌窟,又与大爷的办法,迥不相同。他却用两个小老婆做着幌子,一个叫做红宝宝,一个叫做苏宝宝。

  捕二爷在家,是捕二爷应酬,捕二爷不在家,就是二位宝宝招待赌客,其中暖昧,在下却不得而知。但是所来的赌客,近于流氓大少,官场滑头,也没有整千上万的银子过来,开张了两三个月,除赔贴两位小老婆,同人困觉,还亏折本银若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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