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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四回 进谄谀祠内生芝 征祥瑞河南出玺(1)


  诗曰:
  百岁光阴似水流,荣华富贵等浮沤。
  簪中华发经时变,镜里朱颜不少留。
  金谷楼空珠翠冷,馆娃人去绮罗羞。
  劝君莫作千年计,早早知机急转头。

  话说魏忠贤攘别人之功,叨封了上公,富贵已极,四方官员俱送贺礼,说不尽礼仪丰盛,词章褒美。其中就有阿谀的,生出许多没影儿事来奉承他。杭州织造李实差掌家来送礼,又说上公的功德祠内假山上,生了紫芝一本。画成图,做一道贺启上忠贤。内中道:“恭惟上公魏殿下:赤心捧日,元德格天;秀产仙芝,祥生福地。聚千年之灵气,钦万木之精英。诚玉京之上品,贯瑶池而独尊。”

  看此等颂语,竟俨然是以上位尊他了。忠贤也明知事涉虚妄,便与李永贞道:“从来真人受命,必假祥瑞以收人心。如今须厚赏来人,回去叫李实夸张其事,以鼓人心。”

  忠贤大喜,收拾些礼物回答李实。便叫进来人,亲自吩咐道:“多谢你爷费心,祠内的灵芝可好生保护。”

  于是重赏来人而去。

  那些阿谀的人,听见此风,都思量去寻访异物来献。于是山东产麒麟,河南凤皇降,陕西献白龟,江南进玄鹿。有的道:某县甘露降,某处醴泉生。凡深山穷谷中一草一木奇异些的,都把来当作祥瑞,纷纷供献不绝。举国若狂,互相愚弄,皆是明知而故昧,一味的乱缠,正是妖由人兴。是时河南果然生出件异事来:

  举世纷纷论美新,却将祥瑞惑愚民。
  伤残多少麟和凤,何事区区草木神。

  话说许州有个隐士,姓赵名全,家私富厚,才学兼优,不乐仕进,专爱啸傲林泉。夫妻皆年过四十,止生一子,名唤赵祥。年交十六,生得美如冠玉,真个爱若掌珠。家下男女共有三四十人,亲丁实只三口。一日,赵祥自书房回来,他母亲道:“你今年已十六,尚未到外公家去过。明日可备些礼物,往省城探望外公、外婆去。”

  次日,收拾了行李礼物,赵祥上了牲口,带了两个童仆,一路行来。正值暮秋天气,但见:

  枫叶满山红,黄花斗晚风。
  老蝉吟渐懒,愁蝶思无穷。
  荷破青纨扇,橙垂金弹丛。
  可怜数行雁,阵阵远排空。

  主仆在路,行了两日,贪看景致,只见铜台高峙,济水西流,顺路而来。不觉错了宿头,渐渐天色晚了。只见:

  月挂一川白,霞余几缕红。
  人烟寒橘柚,秋色老梧桐。
  灯火依林出,炊烟隐雾中。
  归鸦飞作阵,点点入深丛。

  三人只得顺着济河而行。月光渐上,并无人家可以借宿,心中好生着忙。只见前面山坡下有一道灯光射出,童仆道:“好了,我们依着灯光行去,自有宿头。”

  便带过马从小路走。不上里许,见山坡下现出一所庄院来。走近跟前,只见一簇房舍,到也轩昂:

  门垂翠柏,宅近青山。几株松冉冉,数竿竹斑斑。篱边野菊凝霜艳,桥畔芙蓉映水寒。粉墙泳壁,砖砌围圆。高堂多壮丽,大厦甚清安。门楼下都镌象鼻垂莲,屋脊上皆绘飞禽走兽。牛马不见无鸡犬,想是秋收农事闲。

  主仆走到门前,下马歇下行李,时已夜深。见重门紧闭,仆人上前叩门,半晌才有人应道:“是谁叩门?”

  仆人道:“我们是借宿的。”

  里面道:“要投宿,寻客店去。夜半来此叩门,莫不是歹人么。”

  仆人道:“我们并非歹人,实是过路的相公,因错了宿头,暂借贵庄一宿,乞方便一声。”

  里面才开了门,请赵祥进来。小厮们牵马搬行李,见开门的是个妇人,将门关上,邀进中堂。赵祥坐下,随有几个丫环点上灯,取出茶来。那妇人道:“请问相公尊姓?贵处那里?”

  赵祥道:“贱姓赵,许州人,因往省城探亲,家人走错了路,赶不上宿店,故此轻造贵庄。得罪,!得罪!”

  那妇人道:“好说,穷途逆旅,人情之常。”

  赵祥道:“敢问庄主上姓?”

  妇人道:“这是萧都尉的别墅,主人久宦在外,家中止有闺阁中人,故此应问无三尺之童。久无外客至此,今得相公光降,大是有幸。想总饿了,且请用夜饭。”

  丫头们抬桌子摆酒饭,甚是精洁。那妇人进去,等他们饭罢,又出来问道:“许昌赵氏,乃清献公之裔,相公可是嫡派?”

  赵祥道:“正是。”

  妇人道:“家主母亦是天水本宗,与相公同一支派,今欲伸宾主之礼,未知可否?”

  赵祥道:“羁旅之人,以得见主人为幸;况同一脉,何有嫌疑?”

  那妇人进去,少刻,开了中门,两对绛纱灯,一丛青衣侍女,簇拥着一个妇人出来。看那妇人怎生模样?但见他:

  头戴皂纱冠,穿珠点翠;身衣丝袄,舞凤团花。腰系结绿白绫裙,下衬着三寸金莲瓣;头梳宫样盘龙髻,斜簪着两股玉鸾钗。窈窕身材色稳重,温和气宇更周详。脂粉不施犹自美,风流宛似少年时。

  那妇人约有三十左右的年纪,出来相见,序宾主礼坐下。见赵祥仪容俏雅,气度谦恭,十分敬重。叙起家世,一一皆同;分悉支派,极其详细,赵祥反不能尽知。妇人笑道:“郎君年少,论老身尚是君家祖辈,今已世代相悬,只称姑侄罢。”

  赵祥是个老实人,真个起身拜了姑娘。妇人道:“郎君祖父世德,今日来此,亦非偶然,郎君曾毕姻否?”

  赵祥道:“尚未有室。”

  妇人道:“请多住几日,我为你觅一佳偶。”

  女使重又摆上酒来,举杯相劝。妇人道:“你姑丈宦游未归,我在家独守田园,桑梓亲戚颇多,明日都请来与郎君相会。”

  饮至更深而散。妇人道:“郎君鞍马劳倦,且请安置。”

  送他到东廊下小轩歇宿。其中精洁华丽无比,一切应用之物,无所不备,命两小鬟伺候。

  次日,果然大开筵席,请了许多亲眷,一个个高轩盛从,珠履华裾。或称中表弟兄,或称姻家世丈,与赵祥相见,十分款洽。赵祥皆不知所以。姑娘席间便以赵祥亲事相托众人。一二日间,便有个 吴中丞来说亲道:“今有合尊太师的甥女,年十五岁,言、德、工、容为各亲家所推重。”

  那姑娘欣然允可。吴中丞去了。赵祥道:“承姑娘亲爱,敢不如命?只是不告而娶非礼也,须回去禀命过,好备聘礼来,再择吉迎娶。”

  姑娘道:“男子生而愿为之有室。你今娶了回去,你父母难道不喜么?有我代你主婚,便与你父母一样。一应聘礼,都是我代你备办,等娶了新妇,一同双双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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