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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三回 谅山踊跃鏖兵 学士他皇夜遁(2)


  何璟道:“可不是呢,刘铭传与张公是不同膺特简的吗?刘公一抵台湾,封煤厂,逐法人,张皇得什么相似,谁都不如张公那么镇定。”

  张兆栋道:“羊叔子轻裘缓带,诸葛公羽扇葛巾,名将风度,自异凡庸。”

  佩纶听了,很是得意,随命置酒开归,传杯弄盏。正吃得香酣,忽报张管带得胜,缉得引港奸民,解在辕门请示。佩纶怒道:“没眼珠子的王八,什么事,也来混报!人家正喝酒呢,扰乱酒令,看军法。”

  吓得那军弁诺诺连声,退了出去。众人知道佩纶是个兵学专家,定有神谋秘计,事关机密,谁敢多问?

  喝了一会酒,忽闻辕门外哗噪起来,佩纶忙令军弁出现。

  一时回禀:“水陆各管带求见大人,禀陈机宜。门上不肯通报,才闹呢。”

  佩纶唤入众管带,问他们有何意见,海军各管带道:“法兵轮驶入马江,怕有奸计。咱们兵船,也应上煤生火,预备抵敌。”

  佩纶不语。又问陆军各弁:“见我有何事?”

  众弁道:“恳求大人发令,开炮打洋人。”

  佩纶冷笑道:“你们知道什么?本大臣奉有密旨,不准先行发炮。你们倒要惹事吗?”

  众将弁道:“打仗的事情,顾不得谁先谁后。敌情变幻,先下手为强。务恳大人发令。”

  佩纶怒道:“国有王章,营有军法,谁要违令,我就斩谁!”

  海军各管带道:“咱们十一艘兵轮都在一块儿,万一法人开炮,受亏可就不小。不如驶到口外去巡哨,既使有什么意外,也不至于全军覆没。”

  佩纶道:“这里是船厂重地,兵轮驶了口外去,船厂叫谁保护?”

  众管带又请拨发军火,以备不虞,佩纶也不许。众将并愤愤退出,相语道:“闽洋水师,早晚送掉在张佩纶手里。”

  这一晚,幸喜没事。次日,就是七月初一,大雨滂沱,风势异常猛烈。张佩纶高兴,备了一席精菜,派家丁邀请何如璋等来辕赏雨。何如璋接到知单,回说就来。才待赴宴,忽报扬武兵船管带张成求见。如璋道:“见我做什么?着他进来。”

  一时引入,张成一见面,就道:“何大人,不好了!法将下了战书了。”

  如璋道:“哪里来的谣言?没有的事,别信他。”

  张成道:“战书现在标下身边,是法兵船专弁送来的。”

  说毕,呈上。如璋一瞧,见信面上写着蟹行西字,随道:“知道了,你去吧。”

  张成去后,何如璋也就赴席。群贤毕至,高朋满座。

  这日兴致非常之好,彼此都喝得大醉,战书一桩事情,早忘记到爪洼国去了。

  一宵容易,又是明朝。这日,阖埠商民,喧传已遍,都说法人立刻就要开战,各国领事商人,纷纷下船避难。海陆军弁,走报佩纶,请领军火。佩纶依旧不准。船厂里洋教习 法人迈达告诉学生魏瀚道:“咱们今儿是师生,明儿一开仗,就是敌国了。”

  魏瀚怕张大人军法厉害,不敢入告。

  初三日清早,张佩纶一个儿在签押房独酌,忽报法国兵船升了火,都起碇了。接着法国照会送到,忙命翻译翻出,说是准于本日未刻开炮轰击。张佩纶至此,才着了忙,忙差人邀何如璋商议退敌之策。何如璋道:“别慌,吾兄笔仗,素来可以,不如做一篇檄文,传布开去, 法人就此吓走,也说不定呢!”

  佩纶道:“不行,法人认识汉文的很少。”

  如璋道:“这可没有法子了。”

  两个才子,商议了大半天,依旧一筹莫展。究竟张佩纶是个兵家,深通战策,广有权谋,竟被他思出一条无上妙计。只见他喜悦道:“有了,有了。”

  何如璋倒被他吓一大跳,忙问:“怎么了?”

  佩纶道:“我想出一条计策来了,外国人最喜欢是诚实,索性开诚布公写一封信去,告诉他今儿万万来不及,请他宽限一日,明儿再见高下,你看行吗?”

  何如璋拍手称妙。随道:“事不宜迟,要写就写。”

  当下张佩纶写了一封哀恳的信,叫翻译的译成法文,派人送向法军而去。法将孤拔真也不讲理,张佩纶派去的人,才上得船,已经下令开炮了。炮火轰开,硝烟匝地。这里,战船要启碇装药,哪里来得及。法舰上大炮震天似的轰来,不过一个时辰,福星、振威、福胜、建胜四艘兵船,都被击碎沉没。飞云、济安、扬武、则高、腾云五艘,见大势已去,忙都放火自焚,霎时阖江中火光冲天。伏波、艺新两舰,急得逃的飞快,总算没有受着大伤。

  马江十一艘兵船,差不多全军覆没。张佩纶听得法人炮声,早慌了手脚。旋见烟焰涨天,飞报福星沉没,接着又传振威被法舰挤断,福胜、飞云等都沉了。佩纶左思右想,原要尽忠的,无奈当不起炮火无情,只得头上顶着个三寸厚的铜盘,赤着脚,从船局后山而逃。急急如丧家之犬,茫茫如漏网之鱼。

  偏偏天公作对,大雷大雨,淋得张佩纶落汤鸡似的狼狈不堪言喻。天又昏黑路又滑,风猛雨烈,要歇息,没地方,这一个苦楚,真是有生以来头回儿遭着。天无绝人之路,正这当儿,恰碰着一个亲兵,佩纶道:“来不得了,到哪里歇歇去?”

  亲兵道:“鼓山脚下就有村庄,到了村庄就好了。”

  佩纶道:“离这儿有多少路?”

  亲兵道:“奔一程就到了。”

  那亲兵搀住佩纶,冒风冲雨,不管高低纡直,拼命向前奔走。偏那雷霆,不住的在佩纶头顶上轰动,好似上天也怒他闻警逃窜似的。只听亲兵喊道:“好了!”

  佩纶倒吓一跳,忙问:“怎的?”

  亲兵道:“趁着电闪望去,前面已有村庄了。”

  佩纶暗道:“天可怜见,这才得了命了。”

  想着时,已经入了村庄。那亲兵便挨着一家茅屋人家,举手碰门,碰了半天,才听得门内有人询问:“碰门的谁?”

  亲兵道:“咱们大人到此躲雨呢,快开开门。”

  内人听说是大人,索性不理睬了。亲兵大怒,就要打门进去。佩纶止住不许,随道:“这里可有寺院?还是寺院中去歇歇吧。”

  亲兵无奈,只得再走。好容易找着一所禅寺下院,两人入内歇下。佩纶自瞧两脚,已满满的都是泡。询问和尚,知道这里离船厂已有二十多里路程。那亲兵说起彭田乡里有一家亲戚, 大人何不就到那里躲一时,佩纶应允。此时天已大明,雨也止了。佩纶叫和尚代雇了一头牲口,随了那亲兵,投向彭田乡去了。

  哪里知道,省城里这一日恰有廷寄到来,督抚两院,叫送交张大人。一时回张大人不知去向,上谕无从交送。督抚两院,都着起忙来,忙差干弁四出探访。谁要找到张大人,就赏谁钱一千。重赏之下,必有勇夫。不到一天,就有人报称张 大人安居在彭田乡里。于是专派干弁,把廷寄送交了去。

  张佩纶住在彭田,左思右想,终难脱去干系。亏得自己笔底下来得,不难颠倒功罪,虚捏敌情,做一张离奇奏报,搪塞朝廷。他那奏报内有警句是:“臣甫到闽,孤拔踵至,明不足以料敌,材不足以治军。妄思以少胜多,露厂小船,图当大敌,卒至寇增援断,久顿兵疲。军情瞬息万变,臣既制于洋例,不能先发以践言,复狃于陆居,不能登舟以共命,实属咎无可辞。”

  说得何等冠冕!何等堂皇!这便是马江大败的情形。欲知左宗棠得报之后,如何举动,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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