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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一回 对月举杯将军起舞 登城痛哭提督多情(2)


  三位镇台,瞧过锦囊,尽都失色。于是各率本部,分头迎敌。王镇台驰赴晓峰岭,郑镇台驰赴竹山门,葛镇台督众扼守半塘,分付并众,整理扛炮扛统。这日英兵来势,比了前几日,格外的汹涌,不过顿饭时光,恶耗传来,说 英人已用舢板小船渡兵登山,晓峰岭失陷,王镇台中枪阵亡,王镇台部下的寿春兵,还在那里死斗呢。

  葛镇台闻报,十分悲奋,随向众兵弁道:“咱们弟兄是定海镇,咱们不能死战,别说对不起国家,也很对不起王镇台呢。”

  众兵弁都称:“甘愿战死!”

  葛镇台道:“战死最好,不死也没脸见人呢。”

  说着时惊报又到,报称竹山门已被英兵攻破,郑镇台中炮阵亡,处州协台托夫泰也战死了。镇葛台愈益悲奋,按剑四顾,大有项王慷慨悲歌的意思。

  只听众兵弁喊道:“洋兵来了!”

  举目瞧时,见一大队英兵,钱塘江潮似的涌汹而来,葛镇台疾令开枪抵敌,一时哪里抵敌得住!这时候,两军的枪弹火箭,雨点似的互相激射,直杀得尸横遍野,血流成渠,葛镇台身中四十余枪,兀在那里拼命督战。英将恨极,趁他没有防备,飞步过来,高举枪刺,尽力一挥,削掉半个脑袋儿,才绝了气,那忠躯却还握拳透爪,直立在崖石间呢。

  参将张玉衡见镇台被敌人杀死,忠愤填胸,提起扑刀,奋命冲去,也被英兵一阵乱刀,剁为肉泥。于是定海全岛,扯起英国旗号,那些残兵剩卒,降的降,走的走,一霎间雾解烟消,驱除了个尽净。 英人既得定海,休兵数日,即统得胜之师,从蛟门岛出发,进攻镇海。

  却说钦差大臣裕谦,接着定海失守的惊报,就向众幕友道:“现在镇海靠得住的兵,只有徐州兵一千,续调策应之兵还没有到。想起我曾祖义烈公,殉难之期,是乾隆二十一年八月二十五日,这会子,恰值着道光二十一年八月,遇着这劲敌,怕不是佳兆呢。”

  众幕友都用好言劝慰,裕钦差道:“我倒并不是怕死,只忧洋人这一下子治不下,国家从此要多事呢。”

  随把朱批上谕及奏稿、文书等件,检点一过,封固定当,派一员武弁,送到嘉兴行馆去。部署完毕,又向众幕友道:“君等书生,有寇至则去之义,如果洋兵到来,我须督兵临阵,君等可速避出城去,探听消息。打了胜仗呢,替我代草露布;打了败仗,费神就替我代办后事。”

  众幕友听了,尽都惨然。裕钦差道:“我没有儿子,可以承祧我的。只有一个侄子、两个女孩子,大的已经嫁了,小的还在繦褓中呢。一个妾还可以守节,总要叫她同甘共苦,跟我太太互相维持,句句听太太的话才好。

  至于将来丧葬之费,署中廉俸及办公银两,除了年来军营赏恤外,还存着好多呢,尽可以敷衍了。倘有赢余,可就交我太太收用。我家中房产,仅堪糊口,都是我那兄弟掌管的,每年收进来顾一家的家用,切不可为了丧葬不敷,变产办理。所存的奏稿,就拜托君等代为刊刻,与从前刊的《勉益斋偶存稿》,一并交与我那兄弟,叫他存放在祠堂里。如果奉旨行查事实,可就把这两部书呈送国史馆。”

  众幕友听裕钦差说得凄楚,不觉都掉下泪来。裕钦差忽又想起一事,随把家人喊集,分付道:“我有一句话,交代你们。我死之后,切不可即行殡殓,我知提台,必要借我为口实以退 洋人,洋人在这里,在势也决没有久占之理,你们瞧着就知道了。”

  当下无话。

  隔不多几日,就有军报,称英兵船已到口外,谢镇台在金鸡山上,开炮轰击呢。裕钦差忙令闭城坚守,一面穿扮了行装,亲自上城督战。才到城上,忽报提台余步云求见。裕钦差道:“就请军门这里相见罢。”

  一时余提台翎顶辉煌、衣冠齐楚的上来,一见面,兜头就是一恭,开言道:“步云有句很机密的话回节帅,请节帅把众人回避了,才好面禀。”

  裕钦差道:“兄弟这里,都是上下一心的,军门有高见,不妨就请赐教。”

  余提台顿了一顿,才道:“洋兵声势,厉害的很,节帅总也知道。”

  裕钦差道:“厉害便怎么样?”

  余提台道:“郑、葛、王三镇台,那么英雄,尚且全军覆没,而况镇海是个繁盛区处,阖县生灵,何止数百十万。本来呢,这句话,原不应我们当武官的人说的,因为这数百十万生灵的安危,都在节帅一个儿身上,不得不向节帅恳一个情了。”

  裕钦差道:“军门主意,要兄弟怎么呢?”

  余提台道:“恳求节帅瞧这百十万生灵分上,暂派外委陈志刚,到洋船上去羁糜羁縻。”

  裕钦差道:“那种苟且旦夕的勾当,国体上头,很有关碍,兄弟可没这个能耐。”

  余提台讨了个没趣,下城而去。一会子又走上来,裕钦差不待他开口,就道:“军门大人,你我都是极品大员呢。朝廷把这浙江交给了你我,洋人来了,就讲羁縻,也对不住天恩高厚。”

  余提台道:“步云受恩深重,一死报国,分所宜然。但是家中妻子儿女,三十余口很属可怜,并且步云的女孩子,即系今儿出阁,尤望节帅推恩。”

  说到这里,余提台泪垂声下,不禁痛哭起来。裕钦差道:“儿女情长,英雄难免,那也不能怪你。但忠义事大,这个志断乎不可夺的。”

  余提台没法奈何,只得掩泣下城而去。裕钦差叹道:“事情就坏在军门手里。定海之役,葛、郑、王三镇台,血战到七昼夜之久,倘使军门派兵一旅,早往救应,也何至失事。就失事,也断不至这么的快。”

  言未了,军弁走报洋人攻打招宝山,已经起岸。一时又报,洋人从西北角攻入后山,官兵都尽逃散,威远城失守,大事去了。

  随见提标护印兵踉跄奔至,大喊道:“军门大人,现无下落!”

  裕钦差大惊。接着又报,英人进攻金鸡山,谢镇台开炮抵御,正在酣战,不防英人别遣小队,从沙蟹岭绕出山后,两路夹攻。

  谢军遥见威远城失陷,军心慌乱,谢镇台因抢护炮台,被洋炮轰击入海,尸身无获。现在洋兵扑向镇海来了。忽报城中火起,想必伏有汉奸呢。接着洋兵已到城下。裕钦差知道事不可为,随下城,奔至学宫,望阙行过三跪九叩礼,向泮池里纵身一跳,效投江的屈子,做成殉贼睢阳,喝了三五口水,早已不省人事。

  家人余升、陆喜,忙着喊救,副将丰伸泰、千总马瑞鹏,随后赶到,帮着打捞。救起瞧时,幸喜还没有绝气,装入小轿,抢护出城。赶到宁波府,经知府郑廷彩,替他换上干燥衣服。忽闻 洋人悬赏十万金,购求裕钦差尸身,余升等不敢停留,星夜雇船到余姚去,舟行四五里,方才气绝。这都是后话。

  当下镇海失陷,文武员弁,尽都弃城逃走。余步云是逃回宁波提署去了。宁绍台道鹿泽长逃了慈溪去,还谎称跳入城河殉难,昏迷之际,被兵勇硬救起来的。独有县丞李向阳,字丹崖,号葵村的,从容赋诗,自缢于本署大堂之上。其绝命词,共是七绝二首,其一道:

  有山难撼海难防,匝地宾士尽犬羊。
  整肃衣冠频北拜,与城生死一睢阳。

  其二道:
  孤城欲守已仓皇,无计留兵只自伤。
  此去若能呼帝座,寸心端不听城亡。

  此时风声鹤唳,草木皆兵。宁波得着镇海惊报,商民纷纷迁避,知府郑廷彩等都奔了上虞去,提台余步云单骑走出南关。

  所以二十九日,英国兵舰八艘,进逼府城灵桥门,连开大炮,竟没一个人理会它。英将郭士利,很是诧怪,舍舟登岸,督率了兵士,排齐队伍,戒备着进行。到宁波府城,只见城门洞开,空落落不见一兵一卒。郭士利还怕是诱敌之计,连放三排洋枪,依旧没人答应,才放胆闯进城去,奔上城楼,高扯起一面英国国旗。英兵见了,齐声呼唱万岁,于是浙东三座城子,旬日之间,都失陷了。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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