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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回 王相国一死报君 裕钦差刑牲誓众(2)


  随提笔起了一个奏稿,誊正拜发。大旨称是:“该洋人以通商为名,而通商有一定码头。奕山等既为吁恳天恩,自当筹及全局,与之要约坚定。为一劳永逸之计,断无仅令其退出虎门,仍复沿扰他省之理。现既闻有赴浙之谣,何以不向该 洋人诘问明白?转行咨饬严防,以致沿海各省,讹传不一,风谣日甚。

  不但各省调防之官兵,未便请撤,即居民人等,亦皆同仇敌忾,舍其本业,而荷戈以待,实于国计民生两有关系。应请旨饬下靖逆将军奕山等,向该洋人严行诘问,究竟是否诚心乞抚?抑仍是得步退步故智?使各省有所遵循,臣不胜翘悚待命之至”。裕钦差以为这一道奏折到京之后,宣宗必定大发雷霆,把奕山大大的责问。谁料廷寄到来,竟然出于意料之外,裕钦差气得目定口呆,一句话都说不出。众文武都来慰问,裕钦差道:“你们来瞧,这一道谕旨,明明是穆彰阿手笔呢。”

  众人瞧时,只见上写着:

  该洋人赴浙滋扰,既属风闻,从何究其来历?且果别有思逞,断无先将传播逗漏之理。着裕谦仍遵前旨,将浙江调防官兵酌量裁撤,不必为浮言所惑,以致糜饷劳师。钦此。

  众人都道:“九重深远,外面的事情,如何会知道?咱们在外言外,且保全了地方,别的事情再议是了。”

  裕钦差道:“时势所逼,也只好如此。”

  遂命起节,直向镇海进发。才到镇海,就接着海船惊报:“英将濮鼎查、郭士利率领大帮战船,直扑厦门,颜制台调集水陆各营在鼓浪屿口,开炮抵御,连着轰沈英国五艘火轮兵船,大帮英船还不肯退呢。”

  裕钦差道:“了不得,洋人击厦门,不过是个名,他的主意怕还在咱们这里呢。”

  随飞檄定海总兵葛云飞、处州总兵郑国鸿、安徽寿春总兵王锡朋各统本镇兵五千,速赴定海扼守,以防英人内犯。

  自己统着江宁驻防劲旅并徐州镇标精兵,在镇海防守。一面移咨浙江提督余步云、浙江抚台刘韵珂,叫他们体察情形,相机筹办。布置才定,惊报又来,称说:“厦门失守,英人攻入海口,舍舟登岸。厦门陆军大败奔溃,金门镇总兵江继芸为抢护炮台,被洋炮轰落海中而死,延平副将淩志、准口都司王世俊,都各力战身亡。颜制台收集残兵,退守同安去了。现在厦门乡民姓陈的,团结了五百名民团,正与英兵开仗呢。”

  裕钦差惊道:“厦门有警,此间更危了。”

  众人都不解。裕钦差道:“英人所欲得而甘心的,就只是我,厦门这地方不过是顺道打一个站罢了。现值南风,正海洋潮汐旺盛的时候,厦门离此又近,扁舟扬帆,朝发夕至,我怎么不要吃惊呢?”

  不过多几日,三镇雄兵都已调到。定海镇葛镇台、处州镇郑镇台、寿春镇王镇台都翎顶袍褂,执着手本,诣行辕投到。

  裕钦差闻报,吩咐开中门亲自出迎。原来这葛镇台,名云飞,字淩台,浙江山阴人氏,道光癸未科武进士,积功升到总兵官,补受了定海镇。十九年,丁了外艰,上年定海之变,大府专折奏请夺情起复。葛镇台工韬娴略,擅长文词,实是一员投壶雅歌的儒将。他在镇署大堂上,自写一副对,其辞道:“持躬以正,接人以诚;任事惟忠,决机惟勇。”

  笔意很是遒劲。王镇台是直隶人,郑镇台是福建人。当下三位镇台见了这般优待,都吃一惊,辞道:“某等辱在麾下,怎敢当节帅这么殊礼!”

  裕钦差道:“国家多故,全仗诸位出力,我今儿并不是接总兵官,是接替国家出力的忠臣义士呢。”

  三镇台听了,尽都慨然。

  接到花厅,裕钦差命厨房特办盛筵,替三位镇台洗尘。一面杀牛宰马,厚犒三镇将士。酒至半酣,裕钦差向三镇道:“定海为全省屏藩,我把定海交给三位,全省的存亡,都在三位肩膀上了。”

  三镇台都道:“某等愿以死力守住定海一岛,某等要是有一口儿气,决不使英人踏上定海来。”

  裕钦差道:“人定胜天,我知道三位总守得住的。”

  随问:“三位定于何日赴防?”

  三镇台道:“今儿休息一日,明儿就出发呢。”

  裕钦差道:“如此甚好!”

  说毕,起身入内更衣。一时又出,取出三封秘缄,分授三人道:“这王封锦囊里,各有退敌妙计,三位到万不得已时候,才可开看。”

  三人欣然领受,席散回营。

  一宵易过,一到次日黎明,三镇将士乘坐了海船,乘风破浪自向定海去了。裕钦差心中稍慰,向幕友道:“定海是有人了,这里的形势,还须亲自去察阅了一周呢。”

  当下先到金鸡山。金鸡山守将谢朝恩原是江苏狼山镇总兵,只见他纪律严明,行伍整肃,守御得颇为严密。裕钦差心里欢喜,携住谢镇台的手,一处处阅视将去。偶而抬头,忽见对岸营头高扯着一面白旗,在那里临风招展。裕钦差惊问:“对岸是什么所在?”

  谢镇台回道:“对岸是招宝山。”

  裕钦差道:“招宝山炮台不是余步云守的么?”

  谢镇台应了一声“是”。裕钦差道:“也是国家的气运!”

  说了这么一句话,长叹一声,也就不言语了。

  阅视完竣,裕钦差道:“本山各口守的也还严密,只山后沙蟹岭没人扼守,这地方我看也很要紧呢。”

  谢镇台应了一声“是”。裕钦差道:“兄弟拟于明晨,到关帝天后跟前,祭拜誓师,少不得奉邀余提台与老哥到那里陪祭。凡是营里头人,不论大小官职都要到的。”

  谢镇台又应了一声“是”。裕钦差又问了几句别的话,也就乘轿回辕。当下传出军令:“本营大小将弁,明儿黎明齐集天后宫,听候誓师。”

  又派人去知照提台余步云。

  次日,天才五鼓,裕钦差已经起身盥洗,略用一点子素点,穿齐公服,就坐轿望天后宫来。行到那里,见辕门口歇着无数轿马,知道众官督已到齐。钦差暖轿才进辕门,总兵、副将、参游、总把等众多武官,排班儿唱名迎接。裕钦差含笑点头,打冷眼里瞧时,只不见有余提台,心下奇诧。下了轿,就问谢镇台道:“余提台还没有到么?”

  谢镇台道:“余步云差有武弁在此,要禀节帅话呢。”

  随有提辕武弁上来打千儿见礼,回道:“军门叫请节帅安。今儿誓师,军门原想来的,只因这几日交白露节,腿疾发作,不能够行礼,特差标下来回节帅一声儿。”

  裕钦差很是不自在,随向众人道:“偏是誓师,偏是病了。我知道正真神明,远当不起余军门一拜呢。”

  众人都不敢回答。裕钦差问牲礼办齐了没有?中军官回都已齐备。裕钦差道:“吩咐他们陈设起来,咱们拜神宣誓。”

  一时回说:“牲劄都已陈设定当,请节帅上香拜神。”

  裕钦差向众人道:“咱们殿上去罢。”

  裕钦差打头,镇协参游等随在后。走到大殿,只见横排着三个大木架子,架上安着全牛全羊全猪,裕钦差点上了香烛,敬上了酒,恭恭敬敬向神像跪下,镇协各官都按照着品级,排班站立。裕钦差跪下,众人齐都跪下,顿时黑压压地跪了一屋子。裕钦差取出誓文,朗声念道:

  道光二十一年七月×日,两江总督钦差大臣并总兵文武谨刑牲洒酒,誓告于关帝天后之神曰:

  浙江洋面,以海镇为要口,定海孤悬海外,并非可守之地。镇海有虞,必至震惊数省。今与将士约,不敢以退守为词,离却镇海县城一步;亦不敢以民命为词,收受洋人片纸。知有不用命者,明正典刑,幽遭神殛。

  谨誓

  ***

  诵毕,叩头洒酒。众人听了誓文,尽都悚然。只狼山总兵谢朝恩、黄严中,镇守备王万垄把总汪宗宾、解天培,外委林庚、吴廷江等五六个人,忠悃诚挚,虽没有开口,一瞧他的面貌,就知是敌忾同仇的。

  祭告已毕,各自回营。裕钦差愀然不乐。幕友见了,询问何故?裕钦差道:“外洋兵船,战是张挂红旗,和是张挂白旗。我见余提台所守之招宝山悬挂着白旗,估量不透他,所以约然誓师,觇他的向背。他果然心怀两端,临祭时光称有腿疾,那以后的事情,就不必问得了。”

  回营时光,道经学营,忽见泮池旁那块石子上,镌有“流芳”二字,不禁怦怦心动,道:“万一不幸,请诸君告我老家人,就在这池中收我的尸身是了。”

  众幕友都把好言劝慰,裕钦差心始稍释。

  这夜,废门传鼓,飞报军情,称说:“葛、郑、王三位镇台在定海地方大破英师,轰断英船大桅杆,阵歼西兵三千,活擒洋将二员,英兵依势不敌,都退出口外去了。”

  镇捧文武听得此信,都到行辕庆贺。裕钦差并无喜容,众人见了,无不称怪。

  欲知裕钦差为甚忧闷,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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