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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回 郑延平再复父书 张苍水一拒清将(1)


  话说郑渡听了芝龙的话,回道:“我怎么不劝,劝他不醒,我还哭了一场呢。临走时,他也给我一封信,你老人家一瞧,就明白了。”

  随即摸出信来,芝龙瞧时:

  四弟惠鉴:

  兄弟分别数载,聚首几日,忽然被挟而去,天邪命邪!弟之多方规谏,继以痛哭,可谓无所不至矣。而兄之忠贞自待,不特利害不足动吾心,即斧钺亦不能移吾志。何则?决之已早,而筹之已熟矣。夫凤凰翔翔千仞之上,悠悠于宇宙之间,任其纵横所之者,超然脱乎世俗之外也。兄用兵老矣,岂有舍凤凰而就虎豹者哉?惟吾弟善事父母,勿以兄为念。

  胞兄成功手启

  ***

  芝龙叹道:“早知他有这么能耐,我也不犯着在这里仰人家鼻息了。”

  郑渡道:“刘制台给他言,应许他不解兵柄。不入朝他还不肯答应呢。两钦差到了那里,他面子上说是接旨,暗地里设伏据险,把水陆各军排了数十里的营帐,吓得两钦差逃命还不及,哪里还敢捧旨读诏。”

  父子正说着话,门上飞报圣旨下。芝龙慌忙顶戴出接。那钦使走上中堂,南面而立,宣读道:“奉上谕,同安侯郑芝龙袅雄桀黠,阳称归命,阴怀叵测,朕实寒心。郑芝龙着革去同安侯世职,安置高墙。钦此。”

  钦使读过圣旨,笑向芝龙道:“本使奉上差遣,老勋藩须不能见怪。就请收拾收拾,伺候藩驾到了高墙,本使才好复命。”

  芝龙这时,真是哑吧吃黄连,说不出的苦。只得收拾行李,带领家眷跟随钦使,到高墙去了。

  从此一步路也不能多走,一句话也不能多说,行动举止,都有人监视着。

  芝龙虽在高墙受苦,他的儿子郑成功,在海里头,挟着楼橹,凭着风涛,击楫扬帆,东冲西荡,却活泼得生龙活虎一般。

  取漳州,取仙游,取揭阳,取普宁,筑梧州城;又派兵到广东救李定国;借兵与张名振,取舟山;改中左所为思明州,分所部为七十二镇,设立储贤馆,储才馆,察言司,宾客司,印局,军器局。各项官职,仇亲兼适,赏罚无私,凡有便宜封拜,总穿着朝服,向永历帝座位,抗手焚疏,稽首九拜,因此海上各将,没一个不服他的明察,感他的忠义。正是:

  黍油麦秀,箕子亡国之悲;铁马金戈,放翁中原之梦。仗子房报韩之剑,焚世杰存赵之香。田横自居岛中,伍员不奔父命。志存恢复,事更难于崖山;节守孤臣,行不让乎孤竹。

  清朝虽然兵精粮足,竟然奈何他不得。因为北人不谙水性,一到船里头,就要头昏目眩。成功搴旗督将,踏浪如飞。因此清朝遣兵派将,出过三五回海,差不多没一回不是全军覆没的。世祖没奈何,只得再派人去招安郑芝龙,又写了一封很恳切的信,派 家人谢表,跟随钦使到那里,满望他心回意转。哪里知道,谢表回来,依旧是一封空信。芝龙不敢隐瞒,奏闻世祖。世祖瞧那复信,只见上写着:

  嗟嗟,曾不思往衣贝勒之时,好言不听,自投虎口,毋怪其有今日也。吾父祸福存亡,儿料之熟矣。前言已尽,但谢表日夜跪哭,谓无可回复,不得不因前言而申明之。盖自古治天下,惟德可以服人,三代无论矣。汉光武海阔大度,推诚窦融;唐太宗于尉迟敬德,朝为仇敌,一见而待以腹心;宋太祖时,越王俶全家来朝,二月遗还,群臣乞留章疏,封固赐之,皆有豁达规模,故英雄乐为之用。

  若专用诈力,纵可服人。而人本必心服,况诈力之必不能行乎。自入闽以来,丧人马,费钱粮,百姓涂炭,赤地千里,已验于往时。兹世子倾国来已三载,殊无希谋异能,一弄兵于白沙而船只覆没;再弄兵于铜山而全军歼灭。扬帆所到,而闽安便得。罗源殿后,而格商授首,此果有损邪?益邪?不待析而明矣。且姜镶、金声桓、海时行,岂非剃发之人哉?

  大丈夫磊磊落落,光明正大,皎如日月。宁效诈伪之所为,苟就机局,取笑当时,试思损无数之兵马,费无稽之钱粮,杀亿万之生灵,区区争头上数茎之发,大为失策,且亦量之不广也。诚能略其小而计其大,益地足食,插我弁众,罢兵息民,彼无诈,我无疑。如此,则奉清朝正朔,无非为民生地也,为吾父屈也。文官听部选,钱粮照前约,又非徒为民生计,为吾父屈也,将兵安插得宜,则清朝无南顾之忧,海外别一天地,儿效巢由严光,优游山林,高尚其志耳。儿志已坚而言尤实,毋烦再役。乞赦不孝之罪焉。

  ***

  世祖叹道:“真是忠臣,可惜没法子招安他。我不懂明朝忠臣,怎么这么的多?宏光的史可法,隆武的黄道周,永历的瞿式耜,都是没有批评的。就张名振、张煌言始终为着鲁监国。何腾蛟、郑成功,头起奉着隆武,后来奉着永历,也都是百折不挠。经不起现在又跳出什么孙可望、李定国来,帮着他们扰。光景升乎日子,我是望不见的了。”

  说毕长叹。信郡王铎尼道:“主子春秋正富,何必出此不祥之语。前天接到浙中探报,张名振已于上月得病身故,朝廷又除掉一个大害。自今只有孙可望、李定国、郑成功、张煌言几 个人了。人总逆不过天,隔上四五年,这几个人都死绝了,就没有事了。”

  世祖道:“四五年后的事,谁还知道?就拿目前而论,张名振临死,把所部并归张煌言,煌言又强盛了。再那永历帝,爵赏又是滥不过,孙可望封了秦王,李定国、白文选等都封了王。那些人受了他王号的哄骗,一个个替他出死力。这会子又新封郑成功为延平王,张煌言为兵部尚书,看来太平的福气,只好让小辈享的了。”

  贝子落托道:“主上仁恩广被,待到明臣家属,就未免过于宽厚,所以他们敢这么的猖獗。像郑成功的老人,张煌言的老子,都没有治罪。依奴才愚见,只要把明臣家属,狠狠惩办一下,他们自然就不敢了。”

  世祖道:“郑芝龙是投降来的,不用提起。那张煌言,我还要招安他呢。上月寄谕江督郎廷佐,叫他招安,不知办的怎么样了?这些人战又战他不下,除了招安还有别的法子么?”

  说着,两江总督郎廷佐封奏恰好递到,拆开一瞧,大致称说明臣张煌言不受招安的意思,结未还附着煌言复书,其辞道:

  夫揣摩利钝,指画兴衰。庸夫听之,或为变色而贞。则不然,其所持者;天经地义,所图者国恨君仇,所期待者,豪杰事功。圣贤学问,故每膻雪自甘,胆薪弥厉,面卒以成功。古今来何可胜计,若仆者将略原非所长,只以读书知大义。痛愤国变,左袒一呼,甲眉山立,峗峗此志,济则显君之灵,不济则全臣之节。遂不惜凭履风涛,纵横锋镝之下。迄今余一纪矣,同仇渐广,晚节弥坚。练兵,海只为乘时,此何时也。

  两越失守,三楚露布,八闽羽书,雷霆飞翰。仆因起而匡扶帝室,克复神州,此忠臣义士得志之秋也。即不然,谢良平竹帛,拾黄绮衣冠,一死靡他,岂谀词浮说足以动其心哉!乃执事以书通,视仆仅为庸庸末流,可以利钝兴衰夺者。

  譬诸虎仆戒途,雁奴守夜,既受其役,而忘其哀。在执事固无足怪,仆闻之,怒发冲冠。执事固我明,勋旧之裔,辽阳死事之孤也。念祖宗之恩泽,当何如怨愤;思父母之患难,当何如动念。稍是转移,不失为中兴人物。执事谅非情薄者,敢附数行以闻焉。

  ***

  世祖摇了摇头,叹向臣下道:“朕看做皇帝,还不如做和尚的好。只要瞧西藏达赖,何等自在!何等尊荣!朕哪里比得上他。有了一日,脱卸了万机,择一处山明水秀的地方,焚香拜佛,悟道参禅,享受下半生清福,倒也很有趣味的。”

  群臣面面相觑,一句话也不敢回答。

  忽报洪经略奏报到。世祖拆封一瞧,见奏的是明将孙可望,单骑归命,不觉大喜。随下旨孙可望着来京听封。原来孙可望,原名可旺,是张献忠的部将。献忠大杀川民,可望与李定国、白文选等,曾经跪地泣谏过,因此部众都很推服他。献忠伏诛之后,可望率领献忠余部,李定国、刘文秀、艾能奇、白文选、冯双礼等,雄据云南,一方独霸,自称为平东王。那时云南有两个宝贝,一个是在籍御史任撰,一个是礼部主事方于宣。

  这任、方两宝贝,就倡议尊可望为国王。可望大喜,就叫他两个制起卤簿,定起朝仪来。真是山中无虎狗称王。拟定国号叫后明,以干支纪年,改制印篆为九叠,鼓铸钱币,叫做兴朝通宝,设立内阁九卿六部科道各官。就叫任撰为吏、兵两部尚书,方于宣为翰林院编修,李定国等都封了王。拆掉呈贡、昆阳两座城子,就把砖石建造四王府。又毁掉万余间民居,辟作演武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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