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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八回 韩约素剥章工品石 顾二娘制砚小题铭(1)


  上回说到钿阁女子,便是梁千秋侍儿韩约素。这梁千秋名裹,原是扬州人氏,寄居南京,以刻石见重于时。大都脱胎何主臣的,有什么“努力加餐”、“痛饮读骚”、“生涯青山”等类,这几块章,大众却评他似何。然千秋也不肯轻易替人奏刀,有时还托兄弟大年代斫。自从得了约素,便将一生绝技,尽传于韩。约素自署钿阁女子,尤自矜重。入印谱约不满十方,周栎园 《印人传》中,有一段书钿阁女子图章前道:

  钿阁韩约素,梁千秋之侍姬,慧心女子也。幼归千秋,即能识字,能擘阮度曲,兼知琴。尝见千秋作图章,初为治石,石经其手,辄莹如玉。次学篆,能镌,颇得梁氏传。然自怜腕弱,不恒为人作,一章非历岁月不能得。性惟喜镌佳冻,以石之小逊于冻者往,辄曰:“欲侬凿山骨耶?生幸不顽。奈何作此恶谑,又不喜作巨章,以巨者往。”

  又曰:“百八珠尚嫌压腕,儿家讵胜此耶?无已有家公在,然得钿阁小小章,觉他巨锓,徒障人双眸耳。”

  余倩大年得其数三章,粉影脂香,犹缭绕小篆间,颇珍秘之。何次德得其一章。杜荼村曾应千秋命,为钿阁题小照,钿阁喜以一章报之。今并入谱,然终不满十也,优钵罗花偶一示现足矣。夫何憾!与钿阁同时者,为王修微、杨宛叔、柳如是,皆以诗称。然实倚所归名流巨公,以取声闻,钿阁弱女子耳,仅工图章。所归又老寒士,无足为重,而得钿关小小图章者,至今尚宝如散金碎璧。则钿关亦竟以此传矣。

  ***

  嗟夫!一技之微,亦足传人如此哉!

  约素跟了千秋,刓章品石,闺阁中极为难得。这约素生长白下,曾在秦淮水榭里,住过几年。千秋久负盛名,同杨龙友、蓝田叔,俱称莫逆。有时花间买醉,看这盈盈雏婢,弱不胜衣。

  千秋常叹道:“若个可儿,沦落风尘,不是很可惜吗?”

  龙友惯做撮合山,叫千秋移根而去。千秋橐金正在充牣,果以二百鐶购约素。约素憎千秋年老,每问龙友何日可除官?龙友辄漫应他。到得千秋寓里,只有些秃毫残墨,零纨继素,并无珍重品物,知道他是个塞士。又看他穿的是轻衫,戴的是幅巾,又没有红袍纱帽的气象,才知道受龙友的赚了。幸亏千秋教他琴曲,渐渐有点领会“小红低唱,白石吹箫”,这是何等的风流呢?千秋料他聪明伶俐,决计传授他篆刻。起先是教他治石,方的、圆的、扁方的、椭圆的,相质造形,别有天然的风趣。

  镜台粉盝边,陈列这种累累怪石,也算是闺人奇品,他终日抚弄这石,磨光刮垢,千秋总说美人心细,才能够妥贴不颇。他把各种石质,都辨明白了。千秋更教他学篆,谨严精审,楚楚有致;上追秦汉,尤为古雅奇崛。慢慢教他章法刀法,又把他题个号叫做“钿阁”。

  约素是聪明不过的,况且千秋家藏的印谱,填委箱箧,观摩一番,领会一番。千秋有时也令约素代刻,那代千秋刻的,是恪守何法,一丝不走。边款署着“钿阁”的,却是风华旖旎,望而知为闺人手泽。品评的还说约素所作,胜过千秋,真是不可思议呢!

  然大凡容易传名的,一是布衣,一是方外,其一便是闺秀。

  “布衣”两字,是高尚的,不应试,不赴召,并不自命隐逸,又不下伍屠沽,这不令人可敬吗?“方外”两字,是闲适的,超出尘俗,打破情缘,或名士逃禅,或达人皈佛,这不令人可重吗?“闺秀”二字,是香艳的,屏除豪华,解脱寒俭,或半联嘉耦,或得事才人,这不令人可羡吗?但是布衣、方外,在山巅水涯茶余酒后,还能彷佛相遇,推襟送抱,可以求他一点作品。那闺秀是门深似海,便有一二技艺,也不轻易示人,什么守礼教呢,避嫌疑呢,便算辗转得来,不过几句诗,几笔画,还不知道真的假的。

  象韩约素的刓章品石,却是难上又难。约素倒并不受千秋的拘束,只要所求的人不俗,所刻的石不顽,他也乘兴为之,愈纤愈妙,否则便难说了。千秋的朋友,最联络的是杨龙友。龙友却雅善周旋的,在千秋书房里,调脂弄墨,剪素裁缣,约素都在一处。有时一帧绘就,没有押脚图章,约素拣块佳冻,镌着一两字,盖在下面,龙友嘻嘻的笼袖而去。

  其次要算田叔,没有龙友这样取巧,却用画幅交易的。周栎园同千秋,向不相能。《印人传》里,对着千秋,颇有一点微词,说他印品不高,为势所劫。其实只为着几块印章,千秋未曾报命,南都俶扰的时候,不知流落何所了。栎园从此修憾,反托千秋的兄弟大年,代乞约素。约素并不推却。《印人传》里,有这闺秀,可以称为创格了。后来千秋即殁,约素断刀弃石,佐理家事,不复有这闲情别致。在栎园谱中,搜罗不到十块,这要算得矜贵呢。

  乾嘉的老辈,有了韩钿阁的章,还要有顾二娘的砚,才称双绝。顾二娘住在苏州专诸巷里,他的祖父顾子昂,虽则是个古董家,生平却有砚癖,家里大小的砚,藏着不少。二娘只有十余岁,便喜欢摹拓砚铭,拣选砚材。那几块最古的元砚、明砚,算是二娘一种范本。究是哪几块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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