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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回 秦夫人见侄起悲伤 罗公子瞒父观操演(1)


  诗曰:

  梗泛萍飘莫浪悲,因风亦自得追随。
  存亡久弃浑无定,骨肉何缘得再窥。
  老景凄其良足慰,穷途踯躅更堪奇。
  喜心极处翻成痛,絮语喁喁泪雨垂。

  人生最难得离乱之中,骨肉重聚。总是天南地北,物换时移,经几遍凶荒战斗,怕不是萍飘梗泛,弱肉强食,那得聚头?但是天佑忠良,就如明朝东平侯花云,他在太平府,死抗伪汉陈友谅,身死忠,妻死义,止剩个幼男花纬,托妾孙氏管领,中间生出莲实渡他的饥,浮槎救他的溺。一个雷老指引他见太祖皇帝,何等周旋,岂是皇天无意。

  罗公只为有事关心,不入私衙,就在后堂击云板,开宅门。老夫人秦氏,携公子罗成,年方一十二岁,母子相携,令管家婆丫鬟小童相随十数人,出后堂。老夫妇见礼坐下。公子侍坐于老母之傍。管家婆献过了一巡茶,夫人开言:“老爷今日退堂,为何不回内衙,唤老身后堂商议何事?”

  罗公长叹道:“当年遭国难,令先兄武卫将军弃世,可曾有后人遗下么?”

  夫人闻言,眼中就落下泪来道:“先兄秦彝,闻在齐州战死。嫂嫂宁氏,止生个太平郎,年方三岁,随任在彼。今经二十余年,人居两地,天各一方,朝代也不同了。存亡未保,不知老爷今日为何问及此事?”

  正是:

  谁知国破家亦亡,天南地北何茫茫。

  罗公道:“老夫昨夜梦见令先兄,在帐前嘱付老夫,教好好看他后辈。及至惊觉,乃是一梦,谯楼方才三鼓。”

  夫人道:“这是亲情之故,梦寐的事,也不足为异。”

  罗公道:“梦寐的事,何足为怪。适才升堂,河东解来一名军犯,夫人你不要见怪,到与夫人同姓。”

  夫人道:“河东可就是山东么?”

  罗公笑道:“真是妇人家说话,河东是河东,山东是山东。相去有千里之遥,怎么河东就是山东起来?”

  夫人道:“既不是山东,或者天下同姓者有之。”

  罗公道:“方才那文书上,却又原有个山东齐州公干,到于潞州说话。”

  罗公年高,容易忘事,却在疑似之间。那文书还在小公座上,罗公用手揭开,又看道:“夫人!这个人正是山东人,齐州奉差,到河东潞州。”

  夫人道:“既是山东人氏,或者是太平郎有之。他面貌我虽不能记忆,家世彼此皆知。老身如今要见这姓秦的一面,问他家下行藏,看他是否,可能得够么?”

  罗公道:“这个也不难,夫人乃内室,与配军觌面,恐失了我官体。必须还要垂帘,才好唤他进来。

  罗公叫家将垂帘。传令出去,小开门,唤潞州解人,带军犯秦琼进见。他这班朋友在下处,饮酒压惊,止有叔宝要防备审时答应,不敢纵饮酒。其余喧哗说笑,只等放炮开门,才上刑具来听审。哪里想到那小开门,那辕门以内蓝旗官,地覆天翻喊叫:“老爷坐后堂审事,叫潞州解子,带军犯秦琼见!”

  哪里找寻?直叫到下处门首,方才知道。慌慌张张,把刑具套上。尉迟南、尉迟北是本衙门官。童环、金甲带着叔宝同进帅府。张公瑾三人进辕门,不得进帅府大门,只在外面伺候消息。这五人进了大门仪门,上月台到了堂上。将近后堂,屏门后转出两员家将来,叫:“潞州解子不要进来了。”

  接了铁绳,将叔宝带进后堂,叫到阶下跪了。叔宝偷眼往上看,不像早堂有那些刀斧威仪。老者素衣打扮,后面立青衣大帽六人,尽皆垂手。第二层坡台下,立家将八员,都是勇巾,扎袖战袄,各跨短刀。是这两班人物,叔宝此时心也宽了些了。

  罗公叫秦琼上来些。叔宝装病怕打,俯伏爬不上来。因此项上铁绳,被自己曲膝压住,一爬时就跌倒了。罗公叫家将,且把那秦琼刑具疏了。两员家将下来,把秦琼的刑具疏了。叔宝心上又宽了些,只是不知审什么事。罗公叫再上来些。叔宝却不好爬,肘膝往上捱那几步,满腹柔肠,简点答应上官。罗公问道:“山东齐州,似你姓秦的,有几户人家?”

  秦琼道:“齐州历城县,养马当差姓秦的甚多,军丁止有秦琼一户。”

  这也亏秦琼公门应役,答应上官,口舌利便,不然也说不出这行详细来。罗公道:“这等,你是武弁了。”

  秦琼道:“是军丁。”

  罗公道:“且住,你又来欺诳上官了。你在齐州当差,奉那刘刺史差遣,公干河东潞州。既是军丁,怎么又在那齐州,当那民家的差使?”

  秦琼叩首道:“老爷因山东盗贼生发,本州有告示,招蓦有能捕盗者重赏。秦琼元是军丁,因捕盗有功,刘刺史赏小的马兵捕盗都头,奉本官差遣,公干河东潞州,误伤人命,发在老爷案下。”

  罗公道:“你元是军丁,补县当差。我再问你:当年事北齐主尽忠的武卫将军秦彝,闻他家属流落山东,你可晓得么?”

  叔宝闻父名,泪滴阶下道:“武卫将军,就是秦琼的父亲。望老爷推先人薄分,笔下超生。”

  罗公就站将起来,道:“你就是武卫将军之子!”

  那时却是一齐说话,老夫人在朱帘里,也等不得,就叫:“那姓秦的,你的母亲姓什么?”

  秦琼道:“小的母亲是宁氏。”

  夫人道:“呀!太平郎是哪个?”

  秦琼道:“就是小人的乳名。”

  老夫人见他的亲侄儿,伶仃如此,也等不得手下卷帘,自己伸手揭开,走出后堂抱头而哭。”

  罗公也顿足长叹。公子在傍边见母亲悲泪,也啾啾唧唧啼哭起来。正是:

  廿年相忆徒成梦,今日相逢何限悲。

  手下家将着忙,把刑具拿了。到大堂外面,叫潞州解子:“这刑具你拿了去,秦大叔是老爷的内侄,老夫人是嫡亲的姑母,后堂认了亲了。领批回不打紧,明日佥押了送出来与你。”

  尉迟南兄弟二人,鼓掌大笑出府。

  不须为挽西江水,涸辙枯鱼已得生。

  公瑾等众朋友,都在外面提心吊胆的等候,见尉迟兄弟笑出来,问道:“怎么两位喜容满面?”

  尉迟南道:“列位放心,秦大哥原是有根本的人,罗老爷就是嫡亲姑爹,姑母却在后面放声大哭,已自认做一家了。我们且到下处去饮酒贺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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