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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回 赈饥荒廉官请奖 谋伉俪贪守遭阉(2)


  差役回复周尹甫毕,忽本府公差传鼓请见,道有公事。周尹唤入后堂,府差袖中取出本府名帖,禀道:“请大爷即刻赴剩”讯问来差,又说不知何事,只得星夜赴府。到之日,时已昏黄,太守立刻请人后堂小酌。闲叙片时,满脸堆笑,向周尹道:“本府今将告个终养。有件小事,借重鼎言,是无伤大体的。”周尹打一恭道:“属吏敢不惟命!”太守道:“家慈年将八旬,本府既鲜兄弟,又乏伉俪奉侍慈闱,殊觉孤零。闻得贵属林孀妇颇称贤淑,本府意在予告之后,聘为继室,这就算不得娶部民为妻妾了。烦贵县亲执斧柯,以生光辉。”

  周尹是口讷的,又惹着恼,急得说不出话来。半晌答道:“老大人不算娶部民为妻妾,知县却是为部民做媒妁了,恐于官常有玷,难以遵行。”太守见他答话甚迟,已是不悦,又讲什么“官常有碍”,明是讽他,遂欲发作一番。恐除了周尹,无人可以做得,只得含忍着说:“贵县看得事难了。彼之前夫,不过虚花公子。今本府现在衣紫腰金,就是为妾,恐亦乐从,何况是正!贵县把‘官常’两字来推辞,难道本府就不知道官常?执经而论,朝廷也不该娶臣民之女为后妃,并选秀女人宫了!古语云:‘律设大法,礼顺人情。’事可从权,圣人不废。贵县三思之。不是本府央及过赃,以致污累于你。”

  周尹满胸怀忿,正色答道:“以卑县看来,此妇素秉贞烈,即使苏、张说之,未必再醮。事不能成,恐致播扬开去,反多不美。”太守知其决不肯说,乃作色厉声道:“只此便见尔之峻拒!自古至今,岂有守节嫠妇坐在露台,任人看玩谈笑之理?三十六州县生杀予夺,由得本府。看我娶得娶不得,看他能强不能强!此事为贵县所激,我这个罗喉星,倒要胡做起来了!”周尹一想,他的意思要着人抢劫了,料林夫人定有主裁,我且权应承他。打一恭道:“不是知县敢于作难,恐效力不周,有辱宪委。”太守道:“允不允在他,说不说在你。姑俟回音,我自有处置。”周尹唯唯而退。

  回到蒲台署中,气狠狠的说:“这样贪淫郡守,上天何不殛之,留他荼毒生民!”连晚膳也不吃,竟自睡了。夫人包氏,是个女中有智慧的,便问:“相公何因着恼?我们清廉知县,那怕他贪污知府!”周尹道:“谁怕他?只是有件极可笑的事,不由人不恼。”就把要娶林夫人之话,备说一遍。包夫人道:“这个不难,妾身自有妙用,管令两家俱不生气,相公更不必介怀。”周尹道:“夫人裁度,向来胜似下官,请试言之。”夫人道:“赈济大事,相公若用名柬往谢,似乎虚套,待妾身亲往,以见敬他的意。那时相机而言。若是允的,由知府另寻执柯,相公不居其德;若不允,索他一首守志的诗为证,相公亦不任咎。妾颇有眼力,一见便知分晓。相公以为何如?”周尹道:“甚妙!”

  夫人次早梳妆已毕,带两个小丫鬟,着一个快役前导,竟至唐宅。门首传进,月君迎出,包夫人已步行至中门。真个是清吏之妻!怎见得呢:

  梳妆雅淡,不尚铅华;衣服鲜明,全然布素。体态矜庄,抹杀闺中艳冶;言词敏给,夺将林下声名。问年几希半老,封诰将次安人。

  月君迎至中堂,铺下素毡。交拜已毕,包夫人道:“妾身久仰大家,当在弟子之列。今以家相公委妾面谢,得遂素怀。望乞示我周行,服之无斁。”月君答道:“妾不以女身自居,每脱范围,自虑为道学所摈。夫人何辱誉至此?”包夫人道:“妾正以夫人超越寻常,故尔心折。若内则阃仪,乃以拘束中、下人材,岂为我辈而设?古所称娘子军、夫人阵,名标青简,又焉得以妇女视之!”月君道:“古来圣贤垂训,以女子不出闺门为妇德者,为其见不得男子故也。若木兰女从征十二年,归家之日,仍然处子。则是女德之贞淫,秉乎天性,有非外境所能摇夺。从来淫乱之女,何曾不由中 冓耶?宫禁严密,傅姆保护、尚且不能检制,而况卑垣浅牖,欲以禁锢其淫心,不亦疏乎!”包夫人道:“以妾观之,夫人行谊是女子中圣贤,作略是男子中豪杰。乃有一种鼠子,尚萌觊觎之心,良可笑也!”

  月君知说话有因,即命摆上酒来,请出鲍、曼二师。包夫人一见,知是异人,必欲尊以师礼。月君道:“宾主之分,古今之通义,何况贵客耶?”包夫人再三谦让,只得僭了。又请妙姑出来相见毕。包夫人不得已,居于首座。诸婢执壶斟酒。所设果肴,皆非蒲台所有之物,甚觉可口。包夫人又是美量,说得投机,开怀畅饮。月君令柳烟相陪夫人侍婢,到厢房饮酒。包夫人抬头,吩咐婢子少饮,见一粗黑婢,昂然立于面前。包夫人笑说道:“此位当是孟光!”老婢道“孟光、孟光,不嫁梁伯鸾!”包夫人吃惊一惊道:“强将手下无弱兵!夫人日女郑玄了。”又向老婢说:“我说你德是孟光,不是说丑似孟光,幸勿介意。”老婢又道:“丑便丑,桂做得个仙家狗!”月君大笑,向包夫人道:“这老婢立志不嫁,今已三十岁。往日先母曾教他识字,到妾读书时,他至在旁倾听,古今典故,略知道些。今日务要在夫人前出个丑。”老婢又道:“不出丑,如何劝得夫人酒?”包夫人斟一杯,亲自递与老婢道:“我倒要敬你一杯。”老婢接来,一饮而尽。将两大杯送在夫人面前,跪着道:“夫人宜饮双杯。’包夫人知道他不嫁人的,故以双杯相戏,也饮干了。说:“我成全你的高志,不敬第二杯了。”

  月君乃起身,亲斟一玉斝,送与夫人道:“适才‘鼠子’一语,愿夫人见示。”包夫人饮毕,说道:“本府太守井底蛙耳,何足为道!前日请我相公到府,说出多少癞虾蟆的话,妾夫就当面挺撞了几句,忿忿而回。他竟想用威势强劫,妾夫因此要拚着个知县,与他对垒。窃恐解组在即,所以令妾谒见夫人。一者谢赈济,二者通个信,好预为防备。妾夫素性刚直,不要说夫人是个圣女,就是为着匹妇,也肯丢了这官,完人名节的。”月君微笑道:“不须县父台着恼,只三日内,自有回复本府的道理。倘或差池,总是妾身承当,断不至于累及。”包夫人道:“这倒不是妾夫的意。正为他贪恶害民,要借此事,与他弄个大家做不成官,以救三十六州县哩。”月君道:“不值得!且静听静听。”包夫人大喜。天已晚了,谢过月君及二师,自回县署不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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