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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三回 嘱遗言断肠弹恸泪 救恩主割股感诚心(2)


  夫人道:“孩子,你的话我理会得,你只管放心,有我作主就是了。”宝珠点头道:“紫云呢?还不过来谢谢太太。”紫云走上来,对夫人磕了个头,又对宝珠磕头,竟站不起来,痛哭在地。宝珠叫丫鬟扶他床上坐了,道:“姐姐,我同你相处十数年,一天没有离过,谁知今日丢下你来。你各事要小心些,比不得有我在庇护着。你姑老爷性子,你是知道的,讨了没意思,我死后心也不安。”

  紫云忙跪下道:“小姐说那里话来,别说小姐还可以望好,就万一有个不吉,紫云在世伺候小姐,死后也是追随小姐,这话在家就同姐姐讲过的。”宝珠道:“胡说!你已有了四个月身孕,我将你重托太太,你尽管安心去过,我看你日后倒可享点子福呢。”紫云道:“小姐也知道紫云的性格,我难道是个贪利忘义的人吗?任他富贵荣华,也不在紫云心上。紫云只知道有个小姐,除外无人。”

  宝珠怒道:“你敢逆我吗?你要这样,我不但不喜欢,反要怪你,你就死也赶我不上。”紫云道:“小姐说得是,但紫云不愿过了,情愿将条性命报答小姐。”宝珠拍床大恨,宝林在旁低低的道:“紫云,你引他着急罢。”紫云哽咽道:“小姐别急,小姐吩咐就是了。”宝珠道:“好姐姐,这才是。你身子要紧,去歇息罢。”

  紫云出了玻璃屏,宝珠又同生母痛哭一场。又庵、红鸾来,吩咐了几句,他夫妻感宝珠的恩德,竟痛不欲生。宝珠对众人道:“我的银妹妹呢?”绿云道:“才回去。”宝珠道:“去了?明天还可见呢,我也要定定神了。”

  众人知他要同文卿讲话,都走了出去。文卿伏在枕上哭道:“妹妹,你怎么就舍得我?”宝珠垂泪道:“咳,我又如何舍得你?”文卿道:“你既舍我不得,为何又舍我而去?”宝珠道:“死别生离,关乎定数,你这话未免不达。但我两人的姻缘,原非容易,由朋友而成夫妇,其中也经了多少风波。如今正好安享,谁知天命又终,命也数也,人何尤焉!”

  文卿心如刀割,泪如泉涌,哭道:“你说到当日,教我格外的难受,我好容易才识破了你,成就好事,提起来如在目前。”宝珠道:“你到今日,还不明白,你就真识破我了,我阅人甚多,都是行云流水,过眼皆空,谁知见了你,就十分留情,这也是情恨未除,茧丝自缚,此中都有前因。我如今想起来,倒害了你。”文卿道:“你我相处半年,不知受我多少呕气,就是前天那件事,我如何对得你住?想起来,我就抱恨。你再有个长短,不教我抱恨终天么?”

  宝珠道:“死生有命,原不由人,已过的事,还讲他做什么?我也不甚怪你。但我死后,你同别人不可如此,未必个个人都能象我,那时伤了夫妻的和气,还教太太不安。还有一件,我两个兄弟,很不是个东西,你总念我的前情,不必和他深较。至于紫云,是格外拜托的了。”

  文卿只是点头,心里好不难受,相抱大哭。却值许公着人来唤文卿,宝珠喘嘘嘘的道:“我就和你谈到后日,也谈不完,我也真要静养了,夜里我们再谈。”文卿哭了出去,到了上房,父子商议要上个本章,先奏明了,免得后来讲话。

  十三日一早,上了本,皇上知他这病因平南劳苦而起,心里着实惋惜,随即差了两名太医,前去看视,又赐了多少参苓。太医来诊过脉,只是摇头,方子都没有开,就复旨去了。且说紫云坐在套间里,饮食不进,哭泣不休。绿云道:“呆子,小姐的病,料想你替他不得,又有身孕,必须保重为佳。”紫云道:“绿妹妹,你听我讲。我们抛撇亲人,卖到人家做个使女,遇到这个恩主,千般体恤,万种爱怜,食则同器,寝则同床,十余年推食解衣,恩情备至,我们福享尽了,若遇见那种暴戾主人,非打即骂,不然就呼来喝去,受无限的波查。如今我们到这边来,就是个榜样,可显出高低来了。偏偏教他得了这个病症,看来难以收功,我等落在他人手中,还比得小姐吗?后来的日子,就不可深问了!”

  说到此处,绿云也就哭了,道:“想到小姐的好处,谁不伤心?又何在乎你一个?”紫云道:“岂不闻豫让众人国士之论乎?”绿云道:“我们晚间敬一炉香,哀告天地,愿减我等寿数,保佑小姐,或者诚能格天,也未可定。”紫云点头应允。到了二更以后,绿云、红玉就在套房天井里设了香案,三人默默祷告。站起身来,只见紫云进去取了一只银碗,身上拨出明晃晃的一把佩刀,双眸含泪,伸出一只云白粉腻的玉腕,一口咬定,一刀割下一块来,放在碗中,鲜血淋漓,流个不止。

  紫云疼痛难熬,倒在地下。绿云抓了些香灰,替他掩上,红玉取块手帕扎好。紫云勉强起来,赶忙用参汤煎好,亲自捧到床前。宝珠已不能下咽,忽闻一阵异香,不觉吃了下去,就昏然睡去,从此血竟一口不吐了。两位夫人、文卿、紫云,坐在房中,静悄悄的,其余众人,只在外伺候。

  约有三更,忽听宝珠哭道:“爹爹,你撇得我好苦呀!”又哭道:“我的命就送在你手里,我到这般光景,你还不肯饶我么?我的亲哥,你竟如此心狠,全没有一点夫妻之情!”文卿听见,犹如万箭攒心,不觉失声一哭!松夫人道:“他讲些什么?”许夫人道:“亲母,他此刻是信口胡言,还有个什么头绪?”

  松夫人到床前叫了两声亲儿,宝珠睁开二目道:“我害怕呢!”许夫人忙说道:“我的好孩子别怕,娘在这里。”宝珠道:“唤了松勇、筠儿进来。”夫人道:“干什么?”宝珠道:“我眼里瞧见无数断头缺足的人,同我要命呢,房里都塞满了。”夫人毛骨悚然道:“孩子你定定神,没有这事。”宝珠道:“你们不瞧见么?是邱廉领来的。我最怕吶信阿那利害样儿,脑袋提在手里,好不怕人。”

  夫人只得叫了松勇、松筠进来。宝珠道:“都走出去了,站在窗外呢。替我把玻璃上幔子放下来。”说也奇怪,众人竟闻见一股血腥,随风而至。及至松勇等才走出去,又听宝珠叱喝道:“本帅令重如山,看尔身轻似叶,辄敢如此无礼,乱我军规,擅闯辕门,该当何罪?况尔身为首逆,法所必诛,本帅利剑新磨,正好饱尔的颈血!”

  停一会,又道:“奴才,你生既无能,死犹为厉,本帅岂惧尔乎?本帅奉命征蛮,杀人如草,卧征鞍于马上,饮战血于刀头,华夷之人,闻风知畏,尔不过账下一名小卒,而敢如此狂为耶!中军即将他手中脑袋,号令辕门!”松筠忙走上来,叫了两声道:“姐姐,姐姐,别害怕,兄弟在此。”宝珠倦眼微开道:“吓杀我也!吶信阿这个奴才,竟将脑袋提起来掷我,不亏你来,几乎遭他毒手。”松筠道:“姐姐安心,有兄弟在,这些断头的奴才,怕他做甚?”宝珠点点头儿。

  松筠对文卿道:“姐姐那支宝剑呢?在苗疆杀人无数,何不挂在床头上,辟辟邪气?”文卿忙教人到内房,连上方剑一齐取来,挂在玻璃屏上。可煞作怪,才挂上去,就哴哴的啸将起来。不知后事如何,且看下文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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