驻京办(78)_吴茂盛

七八

　　徐苑受刘倚锋的影响，越来越谨小慎微了。

　　去北京京剧院看戏，当然不敢用驻京办的车。他事先和苏可可说好了，在香江大酒店西二百米远一处公共汽车站牌旁碰面。两人像地下工作者一样拦了一台的士，向丰台区海户西里方向驶去。

　　京剧作为中国三大国粹之一，始于乾隆五十五年，在徽班皮黄戏的基础上，融入了棒子、昆曲等乱弹戏曲以及杂技等剧目的精华。唱腔优美，服饰绚丽，角色独特，吸引了八方“票友”。梅兰芳时代是京剧的鼎盛时期，《贵妃醉酒》上演的时候，那是万人空巷，几乎所有“票友”都云集到城南去了。京剧又称梨园，是因为它讲究诗情画意——它终究追求在市声尘嚣中构筑一席超脱的净土，一方特立独行的世外桃源。

　　前来剧院看戏的人并不多，倒是看见三三两两的老外兴奋地站在巨幅宣传画前，一边用手指指点点，一边嘴里叽里呱啦说着什么。

　　苏可可笑道：“我们中国人看戏的越来越少了，倒是老外越来越多了，你说怪不怪？”

　　徐苑说：“有什么奇怪呢？譬如西方的歌剧、话剧和交响乐到了北京，不是也火爆吗？”

　　徐苑不想在这个话题上和苏可可纠缠下去，北京再大也有可能碰上熟人的时候，他赶紧快步走到售票窗口，想买两张票进去再说。近前，一摸口袋，突然发现身无分文。这时，他才想起自己身上从来不带钱的，出门有司机开车候着，走到哪里都有秘书跟着，衣、食、住、行早有人考虑好了。就算在北京秘书不在，也是驻京办安排得妥妥当当。至于自己亲手花钱，好像很多年没有过了。

　　徐苑站在那里，尴尬地向苏可可挥了挥手，笑了笑。

　　苏可可心领神会跑过去，买了两张贵宾票。

　　剧院正在上演梅派名剧《霸王别姬》。

　　徐苑和苏可可找好位子，坐了下来。在一片咚锵咚锵的锣鼓伴奏下，一声悠长的唱腔，袅袅地从幕后流淌出来，像江水一般。少顷，才见一凤冠锦袍的美人亦步亦趋，姗姗出场——

　　……

　　看大王在帐中和衣睡稳，我这里出帐外且散愁情。
　　轻移步走向前荒郊站定，猛抬头碧落月色清明。
　　适听得众兵丁闲谈议论，口声声露出了离散之心。
　　劝君王饮酒听虞歌，解君忧闷舞婆娑。
　　嬴秦无道把江山破，英雄四路起干戈。
　　自古常言不欺我，成败兴亡一刹那。
　　宽心饮酒宝帐坐！

　　这出戏说霸王项羽与刘邦在广武山会战失败后，项羽刚愎自用，不听众将和虞姬的劝阻，结果被困垓下。虞姬进酒舞后自刎而死，好一曲充满了悲壮色彩的千古绝唱。

　　“好！好！好！”

　　先是夹杂着一阵阵陶醉的喝彩声，最后只剩下春雷般的掌声了。

　　徐苑一声不吭观看着，不禁心潮起伏，浮想联翩。曾经繁华半生、桃红柳绿，只因一次测试，那些不知道爱有多爱，永远有多远的情人们居然一夕销声匿迹，只留下苏可可寂寥地陪伴在身边。世间哪有真情在，假作真时真亦假！他突然冥冥之中感觉，难道自己就是乌江自刎的西楚霸王？

　　乐极生悲

　　6月28日。

　　徐苑把香州机场竣工暨首航仪式定在这一天有他的道理，他喜欢吉祥的数字，喜欢吉祥的日子。“8”与“发”谐音，报纸说重庆一男子收藏了二十多个尾数带8的手机号，公开拍卖。五个8的卖到二至三万，六个8的卖到五至八万，七个8的居然卖到二十二万！奇怪吗？NO，买的都是有钱人和老板，他们一是为了显示身份的高贵，二是便于记忆，更重要的是满足自己内心的吉利数字情结。其实，香州机场完全可以早几天或者晚几天竣工，但徐苑喜欢这一天，所以非在这一天举行隆重的仪式不可。

　　6月28日，意味着香州和远东航空公司双赢。

　　几天前，徐苑打过关键电话。他说：“机场能顺利竣工，关键啊，你功不可没，你回来出席庆祝仪式吧！”

　　关键婉言拒绝。这些年，香州那么多重大项目：香桂高速公路、香州钢铁集团二期扩改、香州火电厂增容、开发区产业集群工业园……当然包括香州机场、立项、审批、资金……哪一项不是他在跑呢？他像游鱼一样在各部委间来回穿梭，又像猎豹一样潜伏在丛林里敏锐地盯着随时出现的美食。当项目完成时，他却悄悄地隐退到幕后。他知道，他不过是驻京办主任，又岂能功高盖主出风头呢？胜利的时候，把酒庆祝的时候，前台闪亮登场的应该是市领导，而不是他。

　　后来，徐苑又打关键电话说：“不出席仪式也就算了，但总要回来看看吧。那一天，从香州机场直航北京、上海、深圳的三架飞机同时（实际上分了先后）起飞，场面一定非常壮观。（当然，从北京、上海、深圳也有飞机直接飞抵香州。）这样吧，徐杰也要回来，还带着女朋友，你就和他们一起回来吧，坐北京至香州的首航航班怎么样？”

　　刚刚考上博士的徐杰携女友站在大学西门，等待驻京办的车接他们。

　　徐杰和别人不一样。有的人因为有个当市长的父亲便觉得大树底下好乘凉，不用奋斗照样可以坐享其成，徐杰不同，他要通过自身努力来实现心中的梦想。这一点，他完全可以无比骄傲，读硕士考博士都是靠自己起早贪黑苦读出来的，就是追女朋友也没有花家里一分钱。他的女朋友叫袁媛，同校，低他两届。他读本科时就开始追她，但她一直没有答应。袁媛大学毕业后，去美国留学两年，现在在北京一家外资企业实习。徐杰坚持不懈的追求，终于打动了袁媛。在两人确定关系的前一天，袁媛告诉徐杰，她曾因家境贫寒为了该死的学费而出卖过贞操。但，只有一次。告诉他，是因为她不想欺骗深爱自己的男人。徐杰说过去的已经过去了，重要的是他非常非常爱她，他会给她一个美好的未来。袁媛感动不已。

　　飞机在香州上空盘旋。

　　上午11点，剪彩完毕。儿子不仅考上了博士，而且携女友回家，徐苑能不高兴吗？中午，他要代表市政府宴请各方宾客，但不忘叮嘱杜秘书说：“你和徐杰他妈先接了他们，在西江月酒楼订个大一点的包厢，我散席后就去找你们。”

　　宴会结束后，徐苑叫司机把车开得飞快。他的心早就飞到了西江月酒楼。他多么想分享儿子的快乐，而儿子也分享他的成功啊。

　　人在走廊，远远地就能听到屋里传来的欢声笑语。见徐苑推门进来，徐杰赶紧起身，他略带稚气的脸庞洋溢着无以名状的幸福。徐杰介绍袁媛说：“爸爸，这是我女朋友——袁媛，刚从美国留学回来。”

　　当徐苑和袁媛目光接触的一刹那，两人同时惊愕万分！

　　——上苍弄人！袁媛怎么可能就是方芳呢？

　　——世界末日！那男人怎么可能是徐杰的父亲呢？

　　袁媛愕然站立，屈辱顿时涌上心头——

　　一失足而成千古恨！袁媛茫然了三十秒，酸楚的泪水一时夺眶而出。来不及多想，她像一只受伤的小鹿，刚躲过呼啸而出的子弹，又迎来了黑洞洞的枪口，只好夺路而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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