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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五


  据说值一栋楼,人人都夸奖“汪家的小子有出息”。现在让厅里派车显然已不现实,区区一个副处长根本轮不上号。但一家大小的洗换衣物再加上小孩的用具还真不好带。

  汪大明拨通老黑的电话看是不是可以搭他的顺风车一起回去,谁知还没开口老黑先就叫起苦来,说他妈的再不想想办法这年都过不下去,现在工作丢了车也卖了房也抵押了只是没老婆可以出售了,过了年无论如何也要弄笔资金去澳门扳回本来从此金盆洗手,他还说现在才明白祸由贪起的道理,早知道这样哪怕只赢上10万也应该趁早收手啊。

  汪大明又打耿达的手机,问他们报社最近会不会派车去竺山县采访。耿达说平时大家都只想着在大城市里泡点有偿新闻,何况这年关了谁还下基层去喝西北风。

  姚冰提醒他,年关了不少县市都会来省里“朝贡”,何不搭搭他们的顺风车。汪大明心想有理,当即给厅办公室主任刘长洲打电话,询问东山市文化局是否有车来厅里。刘主任也是东山市人,与汪大明算是老乡,不过不是竺山县而是邻边秀水县的。刘主任说来是来了,不过已经有人搭了顺风车。也不等汪大明再问,便挂断了电话。

  汪大明最后才想到郭天宝,一个电话过去,郭天宝轻描淡写地说:“这还不是一句话的事嘛!正巧你们东山市政府的一个车才走个把小时,我打电话叫他们返回就是了!”汪大明很觉过意不去,说人家既然走了那就算了不好太麻烦。郭天宝哈哈大笑:“什么麻烦不麻烦的!别说才走个把小时,就是已经到家,我只要吭一声,他们照样赶过来接你!”

  郭天宝的派头让汪大明暗暗钦服,心想他妈的有权有势到底不一样。

  刚吃完午饭,一辆崭新的丰田面包车已停在了楼下。一个油头粉面的胖子操着一口东山味十足的塑料普通话问:“请问是汪处长家里吗?”

  胖子叫吴永存,是东山市政府的副秘书长,来给省委省政府各部门送东山特产柚子的。一口金牙的吴秘书长见人就点头哈腰地笑,一笑起来星光灿烂,让汪大明觉得格外刺眼。

  得知汪大明在文化厅上班,吴秘书长便提到文化厅的刘主任,说前面市文化局的车上就坐着刘主任家的保姆。汪大明这才知道刘长洲所说搭顺风车的“有人”是谁。吴秘书长十分健谈,一路上有一茬没一茬地闲扯。汪大明第一次听说东山市委、市政府每年都来省城摆一次“同乡宴”,宴请的都是省直机关中正处级以上干部。今年东山机场开通民航,市委、市政府还特意出台政策:凡原籍东山的正处级省官回乡省亲,均可享受两张免费机票。偏偏吴秘书长很不识时务地问汪大明怎么不坐免费飞机回去,见汪大明王顾左右、支吾其辞,吴秘书长突然明白了什么,谈话的热情顿时少了许多。车子里一下子安静下来,只有很少出远门的凯凯在兴奋地吵着要摇下玻璃来看窗外的巍巍青山。

  除了父母更显苍老了一些、背更见驼了一些之外,家里并没有别的什么变化。大哥一家耿耿于怀的还是只生了两个女儿那事,指望着大明出人头地时可以帮他们到乡上去说说,再生个儿子;小妹的丈夫在广东打工被砖头砸断了一根手指,老板只给了他200元钱还说“便宜了你小子,人家断一只胳膊也才赔1000”;父死母走的两个堂妹一个在浙江卖袜子,一个在东莞电子厂,但村里人都传她们其实在发廊“做事”。惟一的喜事是堂弟大伟正忙着盖房子,地基都取好了,河沙、水泥、红砖、钢筋拉了好几车。大伟见了大明就笑嘻嘻地凑上来,弹出一支“三五”烟给大明。

  大明没接,说:“好小子,你还行嘛,最近是不是赢钱了?”

  大伟不好意思地笑笑:“乡下人,没别的收入。呵呵,不过有了新窝我就收手,要不谁家姑娘会看上个好吃懒做的赌棍啊!”

  汪大明也笑起来,没再说他什么。

  谁也想不到,就在大年除夕的那天下午,“突突”地开来两部小四轮,见了大伟门口的钢筋、水泥就往车上搬。大伟的父母急了,冲出来大喊:“干什么?你们!”

  搬东西的人头也不抬,答道:“干什么问你们家汪大伟好了!”

  这时,汪大伟蔫蔫地出现在小四轮旁边,耷拉着脑袋。他娘什么都明白了,操了根扁担就要去打他。

  汪大明责备大伟:“你自己都说过收手的,现在好了,房子盖不成了,年也过不安了!”

  大伟挠挠头皮,说:“大明哥,你没赌过钱哪里明白赌钱人的心思,我也发过誓收手的,可哪里收得住……再说,我抓一手同花顺能不要牌吗,谁知道他狗日的曾老七抓了三条五!啧啧!”大伟似乎还沉浸在昨晚的精彩战局中,猛一抬头见汪大明怒视着自己,这才将声音低下去:“其实我只想赢台彩电回来,让老人家过年热热闹闹开开心……”

  汪大明叹一口气,也不理他,径直走进大伟那低矮的破屋子里,掏出200元钱给伯父伯母:“过年总要用钱的,先买点年货吧!”年事已高的伯父抖抖嗦嗦攥着汪大明的手说:“那个没用的货一天到晚只晓得赌钱,他要有你百分之一这样走正道有出息,我们两个老家伙死也瞑目了!”

  伯母在旁边气哼哼地接嘴:“上梁不正下梁歪,那个货还不是捡的你这个老货的样!当初也只有我这种瞎了眼的女人才会被你骗了来,一辈子跟着你受苦挨穷,现在还有哪家的闺女肯嫁给这个败家子!”

  “捡我的样?”伯父不服气地顶嘴说,“大明他爹还不是和我一样一辈子赌钱打牌,但大明怎么就知道上进?人家从小到大根本就不沾赌字的边。”

  汪大明听了这话,心里越发不自在起来。

  儿子凯凯不习惯乡下的水土,大年初一晚上就闹发烧,乡下一时又找不到医生,姚冰急得直跳,骂汪大明这也不是那也不对。汪大明陪着小心生怕邻居听了去。老母亲赶忙爬起来,烧了纸灰揉成黑黑的一团,要给凯凯涂上。姚冰一脸的不耐烦,嫌不干净,说农村人就是这不卫生那不讲究才给人弄出病来,她要汪大明连夜弄车回省城去。汪大明来了气,对着她吼了起来:“我小时候得病爸妈不也是这么给我弄的!就你的儿子娇气,人家农村娃就不是人就不过日子了?”姚冰赌气不管了,任汪大明的母亲抱去伺弄。汪大明也不理她,自顾自倒头就睡,却听得母亲在堂屋里一边哄着哼哼叽叽的凯凯入睡,一边指挥着父亲生火烤热房间,准备通宵不睡守护着。

  汪大明侧着身假装睡着了。姚冰虽也闭着眼睛,却支棱着耳朵听堂屋里的一举一动。过了一会儿,她掐汪大明一把,恨恨地说:“凯凯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饶不了你。”汪大明这才转过身去搂着她,却见她的鳃边全是泪水。

  幸好第二天一早就听到儿子被逗着“咯咯”大笑的声音,汪大明这才放下心来。转身去寻姚冰,原来她早已起床,在烘烤着刚洗的尿片。汪大明问:“你怎么不多睡会儿?”

  姚冰没好气地说:“谁像你这么没心没肺,自己的儿子生病了也睡得这么安稳!”汪大明这才注意到她眼角的红丝,感动之余,又多了一些愧疚。

  姚冰问他:“昨晚你生那么大气干什么,是不是因为要你连夜弄车啊?”

  汪大明被戳到了痛处,也不好辩解,只好支吾其辞说姚冰不该动不动说农村人如何如何,自己是农村孩子听了不舒服。

  姚冰叹了一口气,幽幽地说:“也不知道我父母怎么过的年。那事后,老爸的身体是一天比一天差,而且整天阴着脸闭着嘴。都知道他是不服这口气。我哥哥远在厦门,幸好还算争气,老妈一天到晚把他的公司业绩挂在嘴边,逢人就夸耀。老了,没别的指望,只好看下一辈人了。而你这个样子……”姚冰欲言又止,反而让汪大明更加无地自容。

  呆到初四,儿子好爽透了,他们便决定回省城。车子是一时叫不着了,汪大明又不想再次麻烦郭天宝,只好去乡上坐中巴进县城,再转乘火车。临走时,母亲照例为每人煮了六个鸡蛋寓意六六大顺。同日见衰老的父母辞别,汪大明也没有多少话说,只默默帮母亲拈去苍苍白发上的一根柴禾,再拍拍父亲衣兜上的一撮灶灰,说:“爸,妈,你们不要送了,就这么点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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