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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五二


  第一三八章

  饲养员马老四从大脚焦二菊的嘴里得知村里闹事儿的消息:李世丹放了马小辫、马之悦正鼓动中农抢粮食。他又是气,又是急,又有点惊慌不安。他不能出去帮帮场上打麦子的人,也不能出去帮帮看仓库的人,他一时片刻也不能离开饲养场,这儿是他的阵地呀 !他一边骂着这些黑心的人们,一边走进小土屋,又从小土屋走到院心,又站在大门口朝街上张望。

  街上没有行人,远处传来嘈杂的喊叫声;起了风,尘土在空场子上卷过来,又卷过去了。接着,喊叫声变得小了,风也停住了,村子里又显得过分地安静了。

  马老四在心里边宽慰着自己:不用慌,不用怕,没事儿;有萧长春、韩百仲他们在前边顶着,坏人再厉害也不用想闹出手去。他还给自己鼓劲儿:你就好好地喂牲口吧,把它们全喂得饱饱的,过两天就要用它们套车送公粮了,还要用它们套耠子灭麦茬、种晚棒子了……

  他稍稍地安定下来,回到牲口棚前边,刚刚拌起一槽料,又被一串慌乱的脚步声惊了;扭头一看,进来一个人,呀,是他的儿子马连福!

  马连福从他家的后院跳墙出来之后,想找个路口跑出村,直奔工地;偏偏赶上弯弯绕这伙子人从大庙那边卷过来,正在吵吵着到处找人、叫人。马连福怕碰上他们,怕再让马之悦给抓住,灵机一动,抽身往东跑,从东头出去,再往北拐,就方便多了。他跑着跑着,抬头一看,跑到饲养场了;心想:自己要是这样跑了,马之悦会不会在孙桂英他们娘俩身上使坏水 ?自己到了工地上,也不能放心,家里的人也得惦着;不如找爸爸去,这个地方没有人来,正好躲藏,能打听到消息,还能找一点东西吃。

  他跑进饲养场,一眼就瞧见了自己的亲人,心里又热、又酸,上气不接下气地喘着,叫了一声:“爸爸……”

  马老四倒有点儿懵住了。他奇怪地打量着儿子:“你怎么回来了?”

  马连福朝里走着,强作镇静地说:“啊,啊,回来了……”

  马老四放下手里的家什,急跨两步迎过来;两只眼睛睁个溜圆,紧盯着儿子问:“马之悦给你捎信去啦,让你回来的?”

  马连福连忙地摇头摆手:“不,不是。我,我是工地领导派回来弄面的。”

  马老四一边听着,一边暗暗地警告自己:不能心软,不能轻信他的话;儿子一身毛病,离开家好几天,到底儿是变好了,还是变坏了?为什么这样巧,早不回来,晚不回来,村里一闹事儿,他就回来了 ?得多加一份小心。他想到这儿,就大声问:“你这一套话是真是假?你给我说实的!”

  马连福一边扭头往后看看有没有人追上来,一边朝里边迈着步子,小声回答:“爸爸,是真的,全是真的。”

  马老四见他神色异常,更加多心了,就几步跨到跟前拦住,不让他再往里走:“别动!”

  马连福哀求着:“您先让我进屋里去,有话咱们爷俩再慢慢说还不行吗?”

  马老四说:“不行,等把话说清楚了,你再进我的屋;不说清楚,半步你也别想再动!”

  马连福急得直跺脚:“爸爸,全是实话,你还让我说什么呀?我到您这儿呆一会儿都不行啦?我离开家好多天,您就不想看看我啦?”

  马老四哼了一声,非常坚决地说:“连福,我告诉你吧,我只认社会主义,不认儿子,你要是跟走社会主义的人一个心眼儿,咱们是父子;你要是跟那些坏人一条道儿,是他们派来干坏事儿的,咱们谁也不认识谁,你赶快给我走;不走,咱们就有个你死我活,有你没我 !”

  马连福又攥拳头又咬牙地起誓发愿说:“我要是撤一句谎,天打五雷轰!”

  马老四硬着心肠,还是不放松地追问:“那你为什么往我这儿跑?”

  马连福说:“看看您……”

  “为什么这么慌慌张张的?你的脸色不对,你不用骗我,说实话!”

  “爸爸,您还不知道呀?弯弯绕他们闹哄着要抢麦子,全年掏里,都拿着口袋。我刚到家,他们就要拉我去领头干。马之悦坏到家了,硬要拉我去……”

  马老四听儿子这么说,就把口气缓和了一些问:“拉你去抢麦子,你为什么往我这儿跑?”

  马连福一迭声地喊:“不,不,爸爸,我再不能跟他们干坏事儿了,我可不能再让他们当枪使了,这一辈子我也不能再沾马之悦这个大坏蛋了!”

  马老四仔细地把儿子打量一遍,又追问了一遍,在心里翻了几个来回,这才有点相信儿子的话。他开始用亲切的语气对儿子说:“这就对了。咱们是穷人,活着跟党一条心,死后,钉糟木头烂,也不能变了颜色 !”

  马连福也松了一口气:“是呀,我就是这样想的。在工地上,好多同志都帮助我开脑筋;他们的话,跟老萧的话,跟您的话,全是一个样儿,全盼望我败家子回头。跟着这伙子人干活儿,干的又是给儿孙创业、造福的活儿,心气一下子就变啦。您没见那河哪,好多段是从山半腰开出来的,真不得了哇 !要不是组织起来呀,八百辈子也办不到。河水马上就要引过来了,好日子到门口儿了,我还能再干坏事呀?那就连自己都对不起啦!”说着,就又朝大门口外边瞧着,直奔小土屋里走。

  马老四紧走几步,跑到前边,又把儿子拦住了:“你别急着往里钻,咱们还没有把话说完哪!”

  马连福看看爸爸那铁板一样的脸孔,差一点儿要哭了:“爸爸。您就一点信不住我啦?我过去是干过错事儿,萧支书教育我,您教育我,王书记教育我,我全听了,我认错、认罪了;我往后一定黑夜白天加在一块儿干,还上这笔账;您还不信我,还让我把心扒出来给您看呀 ?”

  马老四说:“你别怪我信不住你,眼下不是平常的时候;咱们对待的事儿也不是父子俩的事儿。每个人都有一张嘴,每个人都有一个舌头,好听的话儿谁不会说呢?马之悦没有说过好听的话吗 ?李世丹没有说过好听的话吗?他们比咱们这些穷骨头说的好听得多,可是干的实际事儿是啥样呢?吃人饭,拉狗屎,口是心非,做的跟他说的一个在天上,一个在地下,一个在阳间,一个在阴间,不是一回事儿 !我要问问,你说的这些好话是从五脏里说出来的,还是从胳肢窝掏出来的呢?”

  马连福说:“五脏!”

  “从五脏里都拥护社会主义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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