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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三四


  王来泉又拉着萧长春说:“来,坐车上聊聊。怎么着,你们那儿最近没出什么事儿吧?”

  萧长春一边跟着走,一边说:“工作就是斗争嘛,还有没事儿的时候!大事没出,小事不断。”

  王来泉抽出烟卷:“来一支,别抽你那自来造了。老萧,我那位老泰山最近表现怎么样啊?”

  萧长春一边点烟,一边笑笑说:“你问你那老丈人呀?这程子不错,全是你的功劳。刚我瞧见他赶集来了,你没见着?”

  王来泉说:“见着了。我看他那股子情绪满不错,可比过去精神多了,把你这个支书夸了个流油光,口口声声说往后的日子过着有底了。我拉他到家里呆呆,他就去买东西,说是第一次走新亲,空着手不好。瞧瞧,你们东山坞的人多讲礼节呀!得,你也跟着一块儿坐坐吧。”

  萧长春打趣说:“不去,不去,我既不是老丈人,又不是新姑爷,我算赶哪辆车的呀?”

  王来泉说:“你要想在我们村找个老丈人,那还不好办,就怕你不干。喂,听说,你找到一个好对象?真的吗?可别偷偷摸摸地把事儿办了,得请我喝喜酒!”

  萧长春说:“别胡扯啦!说点正经的吧。你套着车往镇里拉什么来了?”

  王来泉说:“我们往北京送谷草去啦。”

  萧长春高兴地说:“上北京去了吗?太好了,快给我介绍介绍你的见闻。”

  王来泉抽了口烟:“嘿,见闻可多啦,就跟你说说大鸣大放大辩论的事儿吧!”

  “我就是想听听这件事儿。情况到底儿怎么样?”

  “怎么样?好极啦!这一回我可摸着一条非常非常重要的规律……”

  “什么规律这么重要呀?”

  “不论城里的,还是乡下的,只要是反对社会主义的人,全都是死心烂肺瞎眼睛;明明是白的东西,他偏说成是黑的,明明是好的,他偏看成坏的,明明是此路不通的泥沟,他偏当成是溜光的大道。党一整风,那些牛鬼蛇神全都还阳了,想钻空子放毒水;这也不好了,那也搞糟了,什么好呢?资本主义好。他们这一冒头不要紧,机关里冒出来的,让干部们给围上了;学校里冒出来的,让学生们、老师们给围上了;工厂里冒出来的,让工人们给围上了。你没见那大字报哪!安坏心的人往西墙上贴一张,群众就往东墙上贴一百张,针锋相对。墙上贴不下了,就往地下铺,连家属都写大字报,跟坏人说理斗争……”

  萧长春听着,脸上放起光来了:“让你这一说,还得有一条非常非常重要的规律!”

  王来泉问:“什么规律?”

  萧长春说:“就是:不论城里的,还是乡下的,广大群众都是拥护党、爱社会主义的,都是心明眼亮敢斗争的,对不对?”

  王来泉拍着手说:“对极啦!参加参加人家的斗争,真是又开心窍又痛快。我在王府井百货大楼碰见我们村一个学生。这个小伙子在北京上大学,过去光知道啃书本子,放假回来,求他给写个黑板报都嫌麻烦。这回参加斗争,一下子变了,光他一个人写了一百多张大字报,专门批驳一个过去对他很好的教授。他见着我以后,回去跟他们学生会一说,第二天,总支书记、学生会主席亲自到店里找我,让我参加他们的辩论会。他们说,那个坏教授在学校里散布说农业社搞糟了,农民要饿死了。学生们给他讲理他不服,说学生不了解实情。我一听,火顶脑门子,跟我们车把式两个人就去了。我们那车把式可真有两下子,到台上没说三句话,跳下来了,到了那个横眉溜眼的教授跟前,啪啪两下子,从兜里掏出两个大白面馒头,摔在桌子上了。他说;‘我从娘肚子一落生,活了五十岁,一直到搞起农业社,才见着白面馒头。如今我们出门带干粮,不是饼子,就是馒头I ’又抖抖白褂子、斜纹布裤子,说,‘你看看我穿的是什么?旧社会,我十冬腊月光脚丫子,这会儿我穿的是胶底鞋!你怎么胡说八道?农业社搞糟了吗?庄稼人要饿死了吗?你安的什么心呀!’把那个老家伙问的干张嘴,半个字儿说不出来。正在这时候,你们村的那小子站出来了……”

  萧长春忙问:“我们村的谁去了?”

  王来泉笑着说:“你听着呀!我不认识他。我们车把式仔细一瞧,眼珠子瞪起来了:‘你是地主马小辫的儿子!我们一家人给你家当了三辈子牛马,我穷、我苦,是你爸爸剥削的!闹了半天,骂农业社、骂社会主义的是你们这号人呀!你想着让旧社会再回来,再剥削我们哪!死了心吧,永世千年没那日子了!你瞧会场上那个鼓掌呀,那个喊口号呀,象打起大雷,象发了山洪……”

  萧长春的眼前,立刻出现了一片沸腾的人群,排山倒海一般地朝他涌过来;好动感情的庄稼人哪,两只眼睛红了,两只手擞的出了汗。

  王来泉快活地摇晃着两只大手说:“真是棒极啦!老鼠过街,人人喊打,哪儿有说社会主义一个坏词儿的人,哪儿就有成百成千的人跟他讲理。看到这种景象,只能得出一条结论!”

  萧长春问:“什么结论?”

  王来泉庄严地说:“社会主义的根子,扎到全中国人民的心里边去了,谁要想拔它,那是妄想!”

  萧长春使劲儿抓住了王来泉的一只胳膊,摇着说:“你说得真对呀!真对呀!”

  这当儿,马子怀提着一个粉红纸的包儿,慢慢吞吞地走来了。老远见到萧长春,强笑了一下,打招呼说:“萧支书,你们碰上了?”

  萧长春说:“运气好,搭截车。”

  王来泉这个小伙子非常精明,一眼就看出老丈人的神情变了,跟刚才根本不一样。这是怎么回事儿呢?莫非说对他们支书有什么意见?不对呀,刚才还夸哪!他只是想了想,也没马上追究,就问:“您怎么去这么半天呀?”

  马子怀支支吾吾地说:“嗨,嗨,碰上个熟人,硬把我给拦下了。咱们走吧。你们哥俩坐上去,我来赶。”

  萧长春还要争让。王来泉一步跳上车去,又拉萧长春说:“这还客气什么,上来吧!”

  两个年轻人坐在两边车帮上了。

  马子怀顺过牲口,一摇鞭子,大车上了大道,他也把身子一蹿,跨在车辕子上了。

  大车在行人稀少的路上,快跑了一阵儿。

  萧长春还在激动着,好久才平静下来。他的两只眼猜在阳光的照耀下眯缝着,结实的身子随着大车的颠簸,一摇一晃,心里边又翻腾起王来泉刚才讲的话。半个多月来,他听到许多有关大鸣大放的传言,多少有点儿担心这个运动下达到农村。这会儿,他倒觉着,东山坞是非常非常需要这样一场大辩论的。那样,坏人暴露的就能彻底了,那些落后的中农转变就快了,积极分子们呢,提高也就更快了。他又想起,前几天王国忠在电话上给他讲的那些话,正是这个意思呀!因为上级没有讲得很具体,自己体会得也就不深刻;往后,对上级的指示一定得反复想才行啊!……

  王来泉心里边还在转着他的老丈人。他怕当着他们支书单刀直入地问,老丈人不肯说实话,又忍不住想要刨刨根,就朝车辕子那边凑凑,问:“刚才您到街里碰见什么人了?又听到什么话儿了吧?”

  马子怀的脸腾的一红:“没,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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