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谣 黄国荣著

二一

  要不是水蜜桃正巧在这当口从上海回来,二祥生不出这个念头。他的脑筋没有别人那么 多弯弯道。

 云梦在房里给正中做兜兜,正中躺床上,睡梦中,不时露出甜甜的笑,云梦猜想正中在 做梦,可她猜不到他在做啥梦。云梦做着兜兜,看着甜睡中的正中,心里流过一阵阵甜蜜, 这时脸上才露出往常的微笑。云梦听到门外响起二祥打夯般的脚步声,赶忙放下手里的针线
活去开门。自从有了张兆帮欺负她那件事之后,二祥不在家,云梦总要把门上闩的。倒不是 她爱二祥有多么深,也不是二祥多么出众让她敬,事到如今,正中都生了,她只好认命。她 娘一再提醒她,咱是地主,成了人家的死敌,做啥事倒霉的都是咱,安牢本分地过日子才是 正经主意。

 二祥进得门来,嘴还是噘成个鸡屁股。进门瓮声瓮气说,换身旧衣裳,穿上雨鞋。说完 他就在屋里找了两根麻绳。

 云梦纳闷,一边换衣裳一边疑惑,叫我做啥呢?二祥说,去了就晓得。云梦担心,正 中困着还没醒。二祥说,把房门钥匙给三姆妈。

 云梦不再说话。换了旧衣裳,穿上雨鞋,忐忑着跟二祥出了门。

 云梦跟二祥来到他们家田地旁的小河沟边,二祥停了下来,云梦也跟着停了下来。二祥 很有主意地用一根麻绳拴在一只粪桶的两只耳朵上,另外一根麻绳系在桶底上。云梦在一旁 呆乎乎地看着二祥很有计划似的做着这些。二祥在桶上系好绳子,对云梦发了话,下去跟我 狂水。(狂水,方言,形容词作动词,水从这边泼向那边,形、声非常狂放。)

 云梦惊疑地说:"狂水?"

 二祥不看云梦:"嗯,狂水。"

 云梦十分为难:"我,我不会狂。"

 二祥说:"学学就会,你拿着两根绳的这一头,我拿着两根绳的那一头,你站 河沟的这一边,我站河沟的那一边,荡秋千那么来回荡,水就一桶桶狂过去了。"

 "要狂多少?"云梦犯愁地看看长长的河沟里的水。

 "把河沟里的水都狂干。"

 "把沟里的水狂干做啥?"

 "狂干了你就晓得了。"

 云梦哪做过这种活,可她无法违拗,二祥一个人做不了这种活,她只好跟着二祥下了小 河沟。下得河沟,两人分开,云梦站小堤坝的这边,二祥站在小堤坝的那边,按二祥说的两 人拉紧绳子把桶荡起来。绳拉紧了,桶刮不到水,荡空桶。二祥让她放长一点绳子,桶里的 水又太满,云梦拉不动差点反被桶把她拉下河沟。

 二祥火了:"活死人啊!躬下腰。绳收短点。用点力!"

 不一会,汗就一点一点湿透了云梦的衣衫,现出两只鼓鼓的奶。云梦的手被麻绳磨破了 皮,身子一躬一躬,腰又酸又痛,越荡手里越没有劲。二祥凶狠地瞪云梦一眼。云梦尽力振 作一些。

 云梦的手一软,水满了桶,二祥用力一拉,云梦扑通被拉下河沟,一屁股坐到了河沟里 。

 二祥无可奈何地摇摇头:"没用的东西。"二祥把云梦拉起来,却又一搡,云梦一屁股 又坐到泥坝上。二祥独自站到水里,一个人两手端着桶,一桶一桶舀泼着。云梦看着十分尴 尬。

 "看西洋景啊!有啥好看的,正中好醒了,没用的东西。"

 云梦拖着满身泥水,流着眼泪一步一步走回家。

 云梦是被二祥叫醒的。她回家洗了身子换了衣裳,浑身酸痛,心里又屈,倒在床上难过 了一会儿就睡着了。她不晓得睡了多久。拉开门,见二祥满腿是泥,嘴咧得小碗口那么大, 手里提着一条足有三斤的乌鱼,桶里还有鲫鱼和别的小鱼、小虾。云梦好生奇怪。

 "没用的,你看,我听到它在水里打滚,才把小河沟两头筑起坝的,它没跑吧。 "

 云梦看到二祥捉到这么大一条鱼,他让她帮他狂水是为了捉这条鱼,心里的委屈顿时就 烟消云散,浑身也没那么痛了。

 "小鱼自家吃,这条乌鱼和那几条鲫鱼,我去卖了换点钱。"

 这顿晚饭吃得特别香,不光是因了鱼,主要的是二祥凭着自己的聪明和力气挣到了钱, 鱼卖到了两块多钱。这是大半年的酱油和盐钱。

 二祥和云梦总算有了令他们高兴的事,家里便充盈着喜气。晚上,云梦念着儿歌哄正中 睡,念着念着 正中就困着了。正中困后,云梦说腰痛。二祥让云梦把衣裳全脱了,二祥帮她推捏,云梦打 心里喜欢。二祥从她的脚开始,把云梦全身都揉捏了一遍,揉着捏着两个都来了兴致。二 祥把云梦翻过身来,翻天覆地跟云梦做了那事。不晓得云梦是狂水狂得浑身筋骨痛还是二祥 弄得她太惬意,从头到底她一直不住地哼哼。在二祥和云梦的记忆中,这是他们最惬意的一 回。

 做完那事,二祥没像往常那样翻下身来就牛叫似的呼噜,却很有情致地侧着身跟云梦说 起话来。

 "云梦,水蜜桃回来了。"

 "水蜜桃……"

 "村东头,周家那个让日本兵弄了的。"

 "……"

 "在上海帮人家做用人的哪!"

 "我不认识她吧?"

 "认识的,你嫁过来了,她婆家晓得她被日本兵弄了,退的婚呢,脸面上不好看,就到 上海帮人家做用人的呢。"

 "怎么叫这个名字?"

 "这哪是名啊,她当时只有十五岁嘛,日本兵要弄她,她娘跪在地上求翻译官,说太 君要弄就弄我,不要弄她,她还没发身,还要嫁人哪,求求太君,做做好事。日本兵也他妈 晓得鲜桃好吃,把她娘一脚踹一边,用刺刀逼她脱了衣裤,叽里哇啦哈哈大笑,她娘吓得尿 了裤裆,问翻译官日本兵说啥,翻译说,光光的,水蜜桃,太妙了。大家就叫她水蜜桃。"

  云梦听了说:"不认识,没听说过。"

 "她倒是老鼠跳进白米囤。先是做用人,后来在上海找了人家,是进城的解放军,听说 还是个不小的官呢,一身旗袍金丝光亮,烟糖发得满村是,我也抽了她的烟,她还跟我说了 话。咱们的鱼就是卖给她家的。"

 "你眼热啊?"

 "我问她了,上海做奶娘,一个月给多少工钱。她说白吃白住,一个月还给十五块钱呢 。正中也好断奶了,你跟她到上海做奶娘吧?"

 "正中谁带?"

 "日里叫三姆妈带,夜里我带。"

 "我一个人到上海,人生地不熟,我怕。"

 "都解放了,你怕啥?我跟水蜜桃说说,让她帮你找个好人家,你不用在家受苦,还能 给家里弄点钱,我跟正中的日子也好过。"

 云梦不做声。

 "你要不想去,明早起就跟我下田做活,做活的滋味今日你也尝到了,光靠我是养不活 咱一家人的。"二祥说完,没再问云梦愿不愿去,翻过身去就呼噜起来。

 云梦一天没说话,第二天抱着正中回了娘家。

 二祥把他的打算说给三姆妈听,三姆妈不置可否,她说,上海这花花世界,年轻轻的, 让她去,你放心?二祥皱了皱眉头,啥也没说。

 晚上大吉气冲冲地来找二祥,进门劈面就训起来:"你从哪想出来的鬼主意?你真让云 梦到上海做奶娘?"

 "是啊。"

 "你想丢祖宗的脸啊?做奶娘是做啥?是做人家的用人!你晓得吗?"

 "我晓得,做用人就做用人,丢脸也没办法,你能帮我吗?你能给我多少钱?"

 大吉让他噎住了:"你!你不可理喻,有你哭的一天。"

 云梦在娘家住了两天,回来后,云梦跟二祥说,她愿意跟水蜜桃到上海做奶娘。二祥欢 天喜地跑去求水蜜桃。水蜜桃说,上海找奶娘的有的是,跟她一起上去就是。

 云梦要走了,真要到上海去做奶娘。临走的那天夜里,云梦搂着正中哭了一夜。二祥被 云梦哭得心里乱糟糟的,弄得他没能去想,云梦一走,一年半年回不来,也没顾得跟她叙叙 离别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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