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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四


  安琪用手指指上边说:“爸爸的书房在二楼,我不陪你了,你上去就看到了。”

  王海走上二楼,果然发现书房的门开着,安然在等他。他走进去,觉得这书房很大,足足有四十多平方。环顾四周,感到自己置身在一个书的海洋。除了窗和门之外,四壁全是顶天立地的书柜,书柜里摆满了各种各样的书。王海想,安然不仅有钱,还是一个有学问的人。书房的中央有一只很大的写字台,写字台前摆放着一组藤条儿的沙发和茶几。整个书房既宽阔又简单又不俗,主人的品味和精神气质一下就展现出来了。王海看着安然已经坐在沙发里抽着烟等他,就走过去规规矩矩地坐下来,等着安然的问话。王海心里明白,这场谈话很重要,实际上是安然对自己未来女婿的考核。但是,他心里一点儿也不紧张,甚至非常的坦然。

  “抽烟吗?”安然指着茶几上放着的好几种香烟说,“想抽什么自己拿吧。”

  “我抽烟。但是不多。”王海拿起红塔山点着一根说,“我只能抽国产烟,外烟的劲太大。”

  安然说:“其实外烟更好抽。我一直抽扁三五,抽多了就习惯了,这烟抽着没痰。”

  王海说:“伯父,您烟瘾大吗?”

  安然说:“一天一包吧。酒也常喝,但不贪杯。”安然笑笑说,“我有一个老朋友想戒烟戒酒,去请教一位老中医。老中医就说戒烟戒酒多费事,你最好是不活了。我的老朋友一听就呆了,不明白老中医为什么这么说。老中医哈哈笑着说你想嘛,一个男人想喝酒又不敢喝,想抽烟又不敢抽,那你活着还有什么乐趣?不活了最好。”

  “说得好。”王海也让安然逗笑了,“老中医不是在讲烟酒,其实他是在讲人生。”

  “对了。”安然说,“所以,我虽然已经快七十岁的人了,也不戒烟也不戒酒。你想人一辈子如果已经习惯抽烟喝酒了,这烟酒就成了他身体的重要组成部分,如果猛然一下子戒掉,身体内部肯定会失去平衡,那才会发病哩。我有几个老朋友抽烟抽得好好的倒没事儿,戒烟不久,都得病走了。”

  王海也附和着说:“看起来什么事情都不是绝对的。”

  “是呀。表面上看着抽烟喝酒有害健康,其实那是在享受生活哪。烟酒有害没有?有害。但是,这世上的东西哪一样是只有利而没有害呀?没有。世上万物都是利害相关不可分割的。别看这利和害两个字简单,深刻哪。利害呀!人们总想着得利而不想受害,那行吗?唉,人哪。”说到这里,安然又问,“王海呀,你说人是什么?钱又是什么?”

  王海看着安然笑笑,他明白安然的问话并不需要他回答,就说:“伯父,你说呢?”

  “人是什么?人是一根棍呀。王海你说人是不是一根棍呀?”安然伸出一根指头摇来摇去地笑着说,“人来世上走来走去的是不是一根棍呀,是一根棍。这根棍是什么?就是一个1呀!那么钱是什么呢?钱就是这根棍也就是这个1后边的0,l后边的0越多,这个人就越有钱。但是,人总是要死的呀,有生就有死,这是生命规律,谁也阻拦不了。那么人这一根棍一倒下,就没有了前边的1。如果没有了前边的1,后边就是有再多的0,也只是0了。你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安然伸手挡着不让王海开口说话,他继续说:“所以,都知道我有钱,其实我从来也没有为钱所累。安琪没跟你说吧?我已经早早留下遗嘱,我死后我的公司和我的钱全部捐给国家的教育事业,一个也不给我的孩子们留下。为什么?我不光是想为教育事业做点儿贡献,我也是为我的孩子们着想呀。孩子们都是我的心头肉,我能够不心疼不爱她们吗?但是,我把钱留给她们,她们就像狗一样被我养起来了,那就坏了,那我就害了她们了。你想一个人如果不去奋斗怎么体会得到成功的骄傲?不去吃苦和克服困难怎么享受生活的快乐?所以我挣了钱就办教育,你不知道吧?

  我已经出钱在边远山区盖了十所希望小学了。我也没有什么计划,我是在报纸和电视上看到哪儿穷就给哪儿投钱。不过我的原则是不准给我传名,也不准表扬我,你要给我传名表扬我,我就不给你钱了。我要那些虚名干什么?什么是名?名和钱一样,粪土不如。我这么做,只是我喜欢。我非常愿意享受自己的成就感,我这么做是觉得自己活得有意思。你想一个男人来世上走一趟,不干些事情对得起自己吗?所以,我拼命挣钱,除了我吃点喝点抽点,再就是想玩啥了玩玩,充分地享受生活,然后就是做一些自己想做的事情了。这就是男人!”

  说到这里,安然突然冷冷地说:“组织上不是开除我了吗?不是我爱你你不爱我了吗?那好,我自己来。我自己来给社会服多来给别人造福,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不是更自由吗?我原来身在体制之内是什么都不懂呀,后来没有人管我了我才明白了,人就是要自己活,不是别人让你怎么活你才怎么活,是你自己想怎么活就怎么活。我倒要看看,我倒要比比,哪个我才活得更有价值更值得骄傲。”

  是沉默……

  两个男人谁也不说话。

  一会儿,安然又笑了,他笑笑说:“没想到吧?我这个老头子和别人不一样,我想和你聊聊不是想了解你,是想让你了解我。你要走进这个家庭,我有责任帮助你了解这里的环境,你说是不是呀?”

  王海诚恳地说:“伯父,谢谢你。”

  “谢什么呢?这是应该的嘛。好了,我说了说我,现在咱们开始说你吧。”安然忽然问道,“王海,请你原谅,我已经打听过了,你的工作环境是不是一直不太好呀?”

  王海没想到安然一上来就单刀直入,说到了他的工作。但是,稍加细想,以安然的聪明和他的处世经验,不用怎么费劲就可以把他王海的情况打听得清清楚楚。王海十分理解,女儿找了一个男朋友,做父亲的有责任帮助她了解了解男方的情况,虽然不加干涉,起码也使自己心中有数。

  “伯父,”王海诚恳地说,“你既然什么都知道了,我也不瞒你,我曾经犯过错误。虽然干的年头不少了,也没有什么进步,现在仍然是一个普通警察。”

  “你误解了。”

  “我误解了?”

  “对,实际上我只是闲操心,没有别的意思。现在是什么年代了,我还包办我女儿的婚姻呀?找朋友是我女儿自己的事情,不论我看着好不好,只要我女儿愿意,我不加干涉,再说我也包办不了。只是人老了,一个做父亲的,忍不住。人怎么样呀?工作怎么样呀?就想早些知道。你看当老人的多没有出息。”安然笑笑说,“不过这事情放在谁头上也是一样,我想你爸爸妈妈也一样。”

  “我理解。换了我爸爸妈妈,才沉不住气哩。”

  “所以我说你误解了。你犯过错娱,那算什么错误呀?难道和我住过监狱比起来还要严重吗?我只是关心你。想问问你的心情。”安然哈哈笑着说,“干脆直说吧,如果说我有什么特别欣赏你的地方的话,还就是喜欢你犯的这个错误哩。”

  “伯父,你这么说我就不懂了。”

  “我一说你就懂了。你那叫犯的什么错误?反对腐败,难道你们说错了吗?非常好嘛。年轻人关心国家命运,关心人民群众的生活,这是责任心。那只是一场政治风波,你们又不明白上边在发生什么事情,采取的方法不太讲究罢了,不就是这吗?我看得出来,你从来也没有后悔过。”

  “是这样。”王海诚恳地说,“我虽然苦恼过,却从来也没有后悔过。”

  “好,说得好。”安然笑着逗王海说,“现在对反腐败怎么看?”

  王海笑了:“怎么说呢?”

  “你就这么说,你能够让一块地里只长庄稼不长野草吗?”

  “伯父,那时候我还年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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