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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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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二 第五章 一个穿军装的军法官和一个穿便装的审讯者在正对着大门的长条桌后站着,两张僵硬的脸上透着做作的威严,他们背后的墙上高挂着孙中山的画像和国民党的青天白日的党旗国旗。几个大窗子的窗帘全是落着,季伯舜一被押进来,身后的门也关上了。屋里并不黑,几盏大吊灯亮着。 正对着季伯舜的军法官是个约摸三十岁的小胖子,两腮大而肥,且有光。季伯舜被按在长条桌对面的矮凳子上,仰望过去,总觉着不是那位军法官坐在长条桌后面,而是一颗猪头般的脑袋摆在了桌上。那猪头般的脑袋低垂着,好像在看案卷,又好像不是,压在酒糟鼻子上的眼镜把一缕亮亮的光抛入了季伯舜的眼帘,使季伯舜觉着好笑:这猪头般粗俗的脑袋居然也戴着眼镜,这无论如何都有几分滑稽。 猪头军法官显然并没觉着有什么滑稽,他很严肃,缓缓抬起脑袋的时候,那张生动而肥硕的脸上布满了阴冷的冰霜。猪头先生和身旁一位穿便装的老家伙嘀咕了几句什么,又翻起了案卷,翻得很响,边翻边问:“姓名?” 季伯舜答道:“季伯舜!” “曾用名?” 季伯舜摇摇头:“没有!” 猪头军法官抬起了大脑袋:“没有么?在苏联没起过洋名么?” 季伯舜知道是李维民把他彻底卖了,包括他在苏联的情况,都一股脑抖给面前的审讯者了,他无法赖账。“既然你们知道,何必还要问我?” 猪头军法官冷冷一笑,露出了半颗黄澄澄的金牙:“拉舍维奇先生,你还算明白!明白就好嘛!看看,你的情况,这上面都写着呢!你于民国14年赴苏俄接受赤化教唆,又于17年底受苏俄政府派遣,取道土耳其潜入国内,从事宣传共产主义,倡导阶级斗争,危害民国之种种反革命活动,对不对啊?” 季伯舜听了这驴头不对马嘴的话感到好笑,一时无法判断,究竟是李维民告密时没说清楚,还是猪头先生没弄明白?他在苏联正是因为被苏联政府、被斯大林们视为异端,才被驱逐出境的,到这里却变成了受他们的委派,简直是天大的笑话!如果真是受他们的委派,他就不会被开除出党,就不会到上海来进行宣传托洛茨基主义的活动,就不会进反对派中央,当然也不会此时此刻面对着这头蠢猪。却不想说这些,毕竟他是在苏联接受过马克思主义教育的,毕竟他和斯大林主义的斗争还是党内的斗争,他作为一个真正信仰马克思主义的革命者,决不应该,也绝不能以此为借口,来唤起其共同敌人的同情,这样做无疑意味着背叛。 季伯舜痛苦地沉默着。 “怎么?承认了?”猪头军法官身边的那个挺斯文的穿便装的老家伙开口了,问话时,打量他的目光很友好。 季伯舜不知道那老家伙是什么意思。 老家伙长长叹了口气:“……年轻人,不要意气用事嘛!我听说你的好几位朋友都讲了,你这位拉舍维奇先生在苏联混得很不如意嘛!因为参加托洛茨基反对派,连党籍都被他们开除了,是被驱逐出境的!前不久,你还写过批判斯大林和苏联个人专制的大文章嘛!我都看了,哎,还是很有文采的嘛!” 季伯舜一下子明白了:猪头和那老家伙是事先串通好的,一个唱白脸,一个唱红脸。他认为这很卑鄙,他不能在这卑鄙面前再保持沉默了:“不错,我是托洛茨基反对派,可托洛茨基反对派也是马克思主义者!我们对斯大林的批判,对苏联现政府的批评,并不意味着我就是他们的敌人,就是你们的朋友,事实也许恰恰相反,你们这些帝国主义走狗是我们共同的敌人,而斯大林的苏联则是我们的朋友!” 老家伙涵养很好,并不生气:“那么,人家为何偏要开除你的党籍,把你驱逐出境呢?” 季伯舜头一昂,侃侃而谈:“这又能说明什么呢?我们党内的分歧和与你们的斗争是性质完全不同的两回事,我们的分歧焦点在于:用什么方法,走哪条道路,才能保证以最小的牺牲换取最大的胜利,取得中国革命世界革命的成功,在本质上我们是一致的。” 老家伙显然并不简单,显然对共产主义运动有所了解,近乎亲切地道:“可你们在苏联的反对派头子托洛茨基已沦为共产党政权的阶下囚了!他被苏俄政府秘密绑架回苏俄,和那些反对苏维埃政权的人关在一起,这又如何理解?” 季伯舜不知道是否确有其事,但根据情况分析,这种可能不是没有。他离开莫斯科时,托洛茨基已被流放到阿拉木图,后来被驱逐出境,流亡土耳其的伊斯坦布尔,现在就是被绑架到苏联关进监狱也是顺理成章的事。而伊万诺维奇那一大批人被捕入狱,他1928年在莫斯科时就知道了,只是不知道都被枪毙了。 后来回忆起这一幕时,季伯舜还说:听到这些话,他的心都要碎了,痛苦几乎是难以忍受的。他们被自己的同志视为异己,惨遭迫害和枪毙,又被国民党反动当局视为洪水猛兽,必欲除之而后快。一个人在政治上陷入如此腹背受敌的境地,是很容易被挤扁,被压垮,从而放弃信仰的。 季伯舜喊道:“谣言!这全是谣言!”这么喊的时候,季伯舜很清楚,他的内心是虚怯的。 老家伙很镇静:“那么托洛茨基被开除出俄共中央,开除出党不是谣言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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