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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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卜守茹不再作声,默默站立起来,手托茶杯,走到窗前,凝望窗外朦胧的风景。 独香亭茶楼居于石城正中,是傍着个石坡建的,上下三层,显得挺高大,站在茶楼顶层,大半座城都看得清。 卜守茹往日常站在茶楼上看风景,记得最清的,是那麻石铺就的街面。街面纵横交错,起伏无致,把这座依山傍水的城池切割成高高低低许多碎块。 她和父亲一样喜欢麻石街面。 她喜它,是因着幼年乡下的经验:乡下的黄泥路雨天沾脚,麻石路不沾脚;父亲喜它却是为了自己的轿业。 父亲曾指着脚下的坑洼不平的麻石路对她说:“妮儿,这就是爹的庄稼地,只要这城里的麻石道在一天,爹的轿子就能走一天,爹就不愁不红火哩!” 爹的庄稼地现在看不见了,积雪将它遮严了。 能看到的是那笼在惨白中的街巷轮廓,和被切割开的一片片屋宇与炊烟。炊烟是淡蓝的,像吐到空中的声声轻叹。 凝望了许久,卜守茹回过头问仇三爷:“从这看过去都是我爹的地盘?” 仇三爷点点头:“都是,以大观道划界。” 卜守茹自语道:“地盘不小。” 仇三爷说:“是你爹拼命才夺下的,前前后后十八年……” 卜守茹应了句:“我知道。” 指着窗外的街面,又问:“观前街和北边的状元胡同算不算我爹的地盘?” 仇三爷说:“不算的。若不是为了争这两块地盘,卜大爷也不会跌得这么惨。最早到观前街设轿号时,我就劝过你爹,要他三思,可你爹的脾性你知道,不听人劝哩……” 卜守茹哼了一声:“我说过,别再提我爹了,他完了!” 仇三爷怯怯地说:“卜姑娘,也……也不好这么讲的,卜大爷不……不会就这么完了,他心性高,还会起来。昨个儿,他就请人找了麻五爷,想托麻五爷出面和马二爷说和……” 卜守茹眼里鼓涌出泪:“别说了!我都知道!” “你……你也知道?” 仇三爷有点惊奇。 老掌柜送来了狗肉包子,热腾腾的,卜守茹却不愿吃了,要巴庆达把包子提着,立马打道回府,言毕,起身就走,连老掌柜和她打招呼都没理。 巴庆达和仇三爷都觉着怪,又都不敢问,只好静静地随卜守茹往楼下去。 回家的路途中,卜守茹坐在轿上一直默默落泪。 §第二十二章 卜大爷已习惯于用一只独眼看世界了。 独眼中的世界是美好的,是真正属于卜大爷的。 半边油亮的鼻梁永远在卜大爷的视线中晃动,伴随一次次拼争的成功,常使卜大爷亢奋不已。卜大爷因此认定,他天生该当独眼龙,对失却的那只左眼,几乎从未惋惜过。 过去,有两只眼睛时,眼里的世界不属于他,他站在镜子前看到的自己,是个浑身透着穷气,手里捧着窝窝头的叫花子。他正因着恨身上的穷气,才为了马二爷许下的五乘小轿,投入了最初那场和四喜花轿行白老大的格杀。 常记起那日的景象。 是个风雨天。 在大观道上。 白老大手下三个五大三粗的汉子把他团团围住,另一个轿夫撂下轿逃了,他没逃。他知道那些人想打断他的腿,让他永远不能侍弄他的轿,他不怕,他也想打断他们的腿,为自己日后少一些争夺生意的主。 他操着轿杠,定定立在麻石路上,瞅着他们的腿嘿嘿笑。 他干得真好,轿杠抡得又狠又准,他们没打断他的腿,倒是他打断了他们的腿,这战绩真可以说是辉煌的。 也正为了这份辉煌,他的一只眼睛玩掉了:这帮孬种中的一个,用手中握着的暗器,捅瞎了他的左眼,让他一头栽倒在路道上。 路道湿漉漉的,每块麻石都披着水光。 他把满是血水的脸贴在麻石上,第一次亲吻了他城里的庄稼地。也正是从那一刻开始,他打定主意要在城里这片麻石道上收获他一辈子的好庄稼。 当晚到了马二爷府上,把被捅破的眼珠儿血淋淋一把抠出,拍放在马二爷的烟榻上,卜大爷硬生生地说:“二爷,我来取我的五乘小轿了!” 马二爷举着烟枪,愣了半晌才说:“我不食言,五乘小轿明个儿到独香号去取,日后不管咋着,你都得记住我今日的情分。” 这是屁话,卜大爷当时就想。 当时,卜大爷知道自己日后会发达,马二爷大约也是知道的,否则,马二爷不会说出关乎日后的话。 只是马二爷没想到卜大爷会发得这么快,会在短短三四年里形成气候,直至后来和马二爷平起平坐。 正式分出新号以后,卜大爷和马二爷还合作过两次,一次是早年联手挤垮花家信行,抢揽信行的货运;另一次是两年前统一地盘,吞并城东、城西十二家杂牌小号。 小号垮下来后,卜大爷和马二爷拼上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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