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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九


  郝柯氏不再问大少爷了,脸一转,对王队长道:“你听到大少爷的话了么?这小蹄子是郝家的媳妇,就得尝尝郝家的家法!给我把她捆起来,在柴房吊三天!”

  大少爷一惊,“扑通”一声在郝柯氏面前跪下了,央求道:“大娘,玉薇头回进门,并不懂咱郝家的规矩,我们又是新式的婚姻……”

  郝柯氏冷冷道:“新式婚姻还回来干啥呀?”

  大少爷说:“回来看看大娘您,看看家人,也……也是人之常情。”

  南如琳和蕊芳也赔着笑,一前一后地插话,蕊芳说:“是哩,大少爷能回来看看,就说明心里还有您,还有这个家。”

  “可不是么?大少爷、大少奶奶回来总是一番好意。”南如琳一边说着,一边竟向刘玉薇面前走,给刘玉薇使着眼色说,“还不快走,老站在这儿干啥?”

  刘玉薇这才推开南如琳,走到大少爷面前,对大少爷说:“郝德仁,你给我起来!咱走,今日就回汉口,郝公馆这活棺材咱再也不来了!”

  大少爷跪在郝柯氏面前不敢动。

  刘玉薇伸手抓住大少爷的衣领,把大少爷往起提,“你这人咋这么软?不是说定了么?从今往后啥人不跪,咋又跪上了?真是劣根难改!”

  这明目张胆的猖狂进一步激怒了郝柯氏,郝柯氏又对王队长吼:“你给我捆,倒是给我捆呀!”

  刘玉薇也火了,脚一跺:“我看谁敢!你们郝家有家法,中华民国还有国法呢!”

  王队长不高兴了,对刘玉薇说:“你说走就走也就算了,倒还敢横!中华民国的国法在咱省都行不通,更甭说在郝公馆了!”

  刘玉薇嘴一撇:“那好呀,你就把我捆起来吊上三天试试!”

  王队长再顾不得给大少爷留面子,喊了两个护兵过来,扭住刘玉薇就往外拖。刘玉薇一边挣,一边对大少爷喊:“郝德仁,你要还有一点骨气,就今晚跟我回汉口,要不咱就登报离婚!”

  大少爷跪不住了,忙往门外跑。到门外喝住了那两个护兵,随着气呼呼的刘玉薇回了自己房。聚在郝柯氏屋里的太太们一见唱主角的大少爷和大少奶奶都走了,也大都散了。当晚,刘玉薇真就决定离开郝公馆,让七少爷和两个家里的下人护送着回汉口。南如琳听说后赶到二太太房里去送,见二太太正扯着刘玉薇的手哭,大少爷也在一旁落泪。大少爷不敢走,南如琳听见大少爷流着泪对刘玉薇说,他一走他母亲的日子就难过了,搞不好会被郝柯氏逼死。刘玉薇不理大少爷。只在南如琳进门时把自己的手从二太太手里抽回来,转身拿过桌上的《少年维特之烦恼》和《娜拉》,递到南如琳面前况:“这两本书就送你吧!”

  南如琳心头一热,搂住刘玉薇哭了。

  刘玉薇说:“妹妹,你别哭,日后想我了,就到汉口来找我。咱刚认识,好多话还没说呢!”

  南如琳噙着泪点点头。

  刘玉薇又对二太太说:“娘,日后你也得硬气点!佛争一炉香,人活一口气呀!这不是新思想,这可是句老话!”

  二太太睁着哭得红肿了的眼,很艰难地点了一下头。

  后来,刘玉薇在众人的簇拥下出了房门,与七少爷和两个护送的下人一起,在公馆大门口上了家里的包车。到车上坐稳了,刘玉薇才扭过头对大少爷说了句:“郝德仁,我说话是算数的。我只在汉口等你十天,你到时不来,我就登报和你离婚。”

  大少爷呆呆看着刘玉薇,于阵阵秋风中讷讷着:“我……我要回的。玉薇,你放心,我……我会回的……”

  这时,两辆包车的车轮都动了,两个下人坐的那辆车在前,刘玉薇和七少爷坐的那辆车在后,相跟着上了同仁里的士敏土大街。后来,两辆车在街上走得越来越远,渐渐变作一团晃动的影子,大少爷、南如琳和那相送的众人才回转身进了郝公馆的朱漆大门。

  §第十二章

  刘玉薇去了汉口,郝柯氏仍不罢休,揪住二太太和大少爷不依不饶,扣了二太太两个月月规做“养伤”费不算,还逼着二太太和大少爷轮番伺候她“养伤”。四太太和八太太实在看不下去,就请了城里的常老先生来给郝柯氏瞧“伤”。常老先生瞧罢便说,大太太伤倒没伤着,只是肝火旺了些。郝柯氏一听,肝火更旺了,骂常老先生是庸医,连她的内伤都没瞧出来。常老先生无奈,只得依着郝柯氏的意思,给郝柯氏开了几付治内伤的药,出门时却给四太太和八太太交待,这药就是抓来也不要吃,吃了反不好。四太太和八太太哪里肯依,当着常老先生的面是应了,回转身便从公账上支钱抓了药,天天熬上几大碗,逼郝柯氏喝。郝柯氏起先倒捏着鼻子喝了两回,后就再不愿喝,说四太太和八太太没安好心,还不知在药里做了什么手脚呢!四太太和八太太便一唱一和与郝柯氏吵,吓得作为事主的二太太不知如何是好……

  郝公馆闹得嚣张,外面的世界却出奇地静。郝老将军和郝宝川总不见打,江北前线一直僵持着。刘安杰原说要到江南休整,现在变了卦,率着个新二师赖在江北,不打不撤,还在鄣歧县城里和郝宝川的安国军赛篮球。郝老将军也没撤,就在江边的小城白沙港又公开收了个只十六岁的中学生做第十一姨太,且大肆宴客。江北郝宝川资助的《大江时报》便以“老督军旗开得胜获新欢,可怜嫩花无奈落魔掌”为题,连续登载花边新闻。

  大少爷被郝柯氏欺得已是心灰意冷,无意中看了《大江时报》的花边新闻,更是无地自容,便叹着气和南如琳说:“刘玉薇和郝柯氏闹翻走了也好,若是不走,又多了个才十六岁的十一娘,还不知会说啥呢!倘若老头子再把这位奶气未退的十一娘带到家来,便更热闹。凭刘玉薇那脾气,还不当面让老头子和十一娘都下不来台么?”

  大少爷说这番话时,南如琳正怪无聊地在四进院子的月亮门里想心事,手里还拿着刘玉薇送她的《娜拉》,比较着刘玉薇和娜拉的异同。听大少爷这么说,便把身子往月亮门上一依,定定地看着大少爷忧郁的脸庞道:“依我看,倒是刘玉薇不走才好。她在这里,郝柯氏的气焰总得收敛点。就算你老子回来,也拿她没办法。”瞅着手上的《娜拉》愣了一下,又对大少爷说:“我原先最是服你,现在最服的却是刘玉薇了。”

  大少爷苦苦一笑,“十娘,我知道你是嫌我软,可你就不知道我的苦处。你想呀,我要是也像玉薇那么硬气,抬腿便走,我娘还不要被我大娘折磨死?我和玉薇这次回来本是为了让娘高兴高兴,可不曾想竟捅了这么大个漏子,如何说得过去?”

  南如琳把《娜拉》卷成个筒状,在手上敲打着,“我倒不是怪你留下,只是怪你不帮着你娘和郝柯氏斗。四太太和八太太看不下去还敢治治郝柯氏,你咋不敢?叫你去服侍她,你就去服侍她。你娘被她治倒了,你难道也被她治倒了么?你当年不是打过总长么?今日咋就败在这老妖婆手底下了?”

  大少爷眼光落在面前一棵小树上,踌躇道:“这……这却不同。总长是总长,大娘是大娘。闹僵了,怕娘为难,也……也怕断了我和玉薇的后路。我这次回来还有个想法——原不想和任何人说,现在,现在和你私下说说也无妨,就是……就是要把和这家里的关系弄好一点。”

  南如琳没想到大少爷除了对自己母亲二太太的依恋,竟还存有和家里和好的心思,便问:“你是不是悔了当初?”

  大少爷摇摇头说:“没悔,只不过想和家里搞得和缓些罢了,有道是家里不和外人欺嘛。”

  南如琳问:“都是谁欺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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