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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九


  楚保义恼了脸:“上窑?为什么非要上窑不可?!你自己也说了,在窑下吃得饱,喝得足,那为什么不好好在窑下呆着,硬要起哄闹事!这是不讲道理嘛,为人哪能不讲道理呢!”

  道理也象窑业一样全被楚大爷垄断了。

  “下去,你马上下去!把我的道理给兄弟爷们讲讲,从今儿开始出炭,我已吩咐厨子烧了肉,蒸了馍,只要一出炭,马上就送下去。”

  刘东河终于忍不住了,吼道:“这不可能!兄弟爷们决心下定了,哪怕饿死,也不会再给你出炭了!你不答应让我们上来,老子就到县衙告你!”

  “告我?好嘛!”

  楚大爷冷冷一笑,站了起来:“我好心好意给你讲道理,你不听,现在,我只好给你点颜色看看了!这可是你们逼的!小子们,给我教训教训这个不识好歹的东西!”

  未待刘东河反应过来,几个保镖、打手已饿狼一般扑过来,三下两下将刘东河扭住了。刘东河拼命反抗,飞起一脚,踢倒了一个提着铁头镐把的家伙。那家伙从地上爬起来,抡起镐把当头给了东河一下子,只这一下子,东河便被打闷过去。

  几个汉子又一阵鞭打、棒击,直打得东河身体上下无一块好肉,方才气喘嘘嘘的住手。

  “把他送回窑下去,让他的那些兄弟爷们看看这堆烂肉,或许会清醒一些!”

  昏迷不醒的东河被两个大汉抛进了吊筐,木轱辘把儿绞动了,大筐晃悠晃悠地慢慢落入窑眼里,转眼间便不见了踪影……

  直到大筐落到了窑下口时,刘东河才被凉风呛得苏醒过来。望着围在身边的兄弟爷们,他只说了一句:“甭……甭上当了!那小子是……是狼!”

  窑伕们发了疯,从牌子窝里揪出一个个工头饱打起来,眨眼间,地层下响起了一片撕人心肺的哭喊声。

  代表着窑主的底掌柜被打得最惨,一只眼睛被镐尖戳瞎了,一只耳朵被咬掉了半片,还连着血肉粘在耳根上,赤裸裸的身子被鞭子抽得伤痕累累,鞭痕里渗出的血几乎盖满了全身,只有一口气维系着这条可怜的生命。

  刘叔伦吩咐道:“把这杂种也扔到吊筐里去!”

  几个窑伕将可怜的底掌柜扔进了吊筐。

  “写一个条子,告诉姓楚的,这就是大爷们对他的回答!打点!”

  竹筒上响了两响。

  大筐照例提升起来,这次,大吊筐里装的不再是希望,而是仇恨酿造出来的一个警告,一个有血有肉的警告!

  没有任何人动员,完全是出自一种本能的冲动,窑伕们开始破坏工具。他们用巨大的矸石砸坏大筐,利用石缝折断铣把、镐把,用断了头的铁铣将一盘盘崭新的麻绳斩得粉碎……

  没人敢阻拦。谁若敢阻拦,谁就会被砸成肉泥。

  绝望的情绪象瘟疫一样,迅速传遍了这被掏空了的地层。工头们也被这绝望击倒了,也疯狂地仇恨起地面上的人们。他们怕呵,他们代表着窑主,是窑伕们的对头,他们真担心事情闹下去,饥饿的窑伕们会把他们当食物吃掉!

  这地方确发生过吃人之事。

  他们联名向窑主楚保义写了一个条子,请求他答应窑伕的条件,准许窑伕上窑……

  然而,窑上没有回答。

  他们等待着。过去了一个钟头,又过去了一个钟头,牌子窝计时的大洋钟“嘀嗒嘀嗒”走着,把许多时光抛到了后面。

  迄至十月二日夜,窑上没有任何信息传下来……

  十月三日,李鸿章通过省抚宪衙门致函青泉知县彭心斋,饬其彻查境内之煤井小窑,严拿吴大龙等匪贼凶犯并窝匪之民窑窑主。恰在三日下午,张家窑窑主张敬武为求自保,向官窑局总办纪湘南密告楚保义,声言霸王窑经年窝匪,扰乱地方,应予查处……

  翌日,纪湘南拜会彭心斋,敦促县衙赴霸王窑查窑缉凶。

  §第六章

  彭老父母板着铁青的脸儿,安坐在太师椅上掏鼻孔。老父母的手指白皙修长,指甲保养得很好,尤其是那右手的小指指甲,碧玉般的从指尖向外探出约半寸余,放进鼻孔里宛如一把精巧的铲儿。老父母掏得很认真,很严肃,仿佛在公堂上办案一般,小手指的指尖在粘乎乎的肉鼻孔里不停地动作着,时不时地旋转两圈;整个脑袋都在晃,脑后那条细细松松的、黑白相间的辫子也在索索抖动。

  隔桌坐着官窑局总办纪湘南,纪湘南正慷慨激昂地谈论着。

  “刁民恶霸楚保义一伙,蔑视官厅,草菅人命,横行乡里,已到了令人不能容忍之地步!本局自打开办以来,便不断接到乡民、乡绅之报告,对其劣迹,可谓了如指掌!张家窑窑主张敬武告他经年窝匪,骚扰地方,决不是没有根据的,我以为大洋井被炸之事,定与此人有直接关系,查封霸王窑的事,无论如何不能再拖了!”

  “唔!唔!”老父母应着。

  “彭大人您不管咋说,也兼着官窑局的会办,官窑局之兴衰荣辱,与大人您也有切身利害关系哩!”

  “嗯嗯!嗯!”老父母连连点头。

  老父母依然在掏鼻孔,掏完了左边的,又掏右边的,掏出来的软软的、黑黑的东西在手指上捻了捻,轻轻地弹将出去。

  纪湘南有了些小小的不快。

  好不容易,老父母掏完了鼻孔,取出了白丝绢子擦了擦手,又端起热茶来呷:“纪兄台,你说,你接着说,我听着哩!”

  总办老爷却不愿说了。

  该说的都说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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