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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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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楚保义是爷字号人物,是从孙字辈的芸芸众生中冒将出来的爷字号人物。甭管青泉县的上流社会承认不承认,反正他是爷。在窑伕面前,他是总爷;在乡民面前,他是大爷;在有钱有势的乡绅名流面前,他又升了,自称老爷。 楚保义的爷瘾就这么大,爷气就这么足。 在楚大爷看来,这偌大的世界历来是姓爷不姓孙,主宰这个世界的是那些形形色色的爷字号人物,而不是那些孙子辈的芸芸众生们。从高处讲,当今圣上便是最大的爷——万岁爷;各个地方自然也得有各个地方的爷。楚大爷便是青泉地方的爷——一个够格的爷。 然而,青泉县的上流社会——著名的青泉三大家,却不把这么一个实实在在的爷放在眼里,对楚大爷决无一丝尊重的意思,甚至不屑于和楚大爷来往。尤其可恶的是,黄楼庄的臭监生黄大元竟敢舞文弄墨,作诗填词污辱他!那诗词的句子他背不下来了,可意思还记得,够毒的!为着什么?仅仅是为着那年灯会上他楚大爷的袍子上打了补钉。那补钉板板正正,有什么可挑剔的呢?笑话!甭看楚大爷袍子上打了补钉,可他妈的有的是钱!楚大爷的钱全拿出来,能压倒县境内所有的富商豪绅! 楚大爷只是不愿花罢了!真的,为什么要随随便便花钱呢!银钱可是个好东西呵,银钱能给一个人带来荣华富贵,能使一个家族飞黄腾达,同时,也能用来杀人——只要肯出钱,你想买谁的脑袋买不到?!区区五百两银子,那个惯匪吴大龙便代他铲除了大洋井。 上流社会瞧不起他,他也瞧不起上流社会;他很有钱,可心里最恨那些有钱的人。 现在,他面前便站着一个有钱的人。这人叫刘清俊,占着几百亩田地,靠着放债,做小买卖赚了点钱,便烧得浑身不自在了,放着舒心的日子不过,要开小窑。开就开吧,见好便收也就是了,楚大爷要买,你仨钱不值俩钱的卖掉,不挺合理,挺自然么!他偏不干,害得楚大爷再三再四地和他谈判。开初,根本不愿卖,后来,楚大爷稍做手脚,他有了点感动,同意卖了,可他妈的又想变着法子向楚大爷多要些钱!这不是存心讹人么!楚大爷自己都舍不得花钱,怎能随随便便掏给你呢?!楚大爷一怒,翻了脸,半夜三更带着一帮人马扑到窑上,强按着他在卖窑的文书上按了手印。这还不算完,楚大爷又把他捆起来往大筐里一放,松到窑下来了。 楚大爷是可以随便得罪的么? 窑下挺潮的,几盏豆油灯的灯芯燃着炽黄的火苗,“滋滋”响着,支顶的木垛、秫秸垛上长满了黄黄绿绿的霉毛,象一个个牛头马面的影儿,晃晃荡荡,使这地层下有了一种地狱般的阴暗。 楚大爷不在乎,他习惯了。而那位挖了半年窑,据说是有两个小钱的刘清俊却不习惯,尽管他主持挖窑,可却连一天窑都没下过,他只知道卖煤赚钱,决不知道挖窑是怎么回事。 楚大爷坐在刚刚清理出来的、底掌柜居住的安全而宽敞的石洞子里,两只阴冷的小眼睛紧盯着刘清俊,不紧不忙地道:“刘二,我早就告诉你,要你识相点,不要欺人太甚,你不听,你总认为我给你的窑价不公道。现在,只好不公道了,敲明了说:这口窑我要了!” 这口吻极其随便,仿佛在和一个老朋友谈心似的,话语中透着一种令人震颤的、赤裸裸的真诚: “窑,对你来说是没有用的,因为你没挖过窑,也不会挖窑!” 刘清俊的鼻子都气歪了,嘴唇哆嗦了半天才气狠狠地道:“我不会挖窑,这眼窑是你挖的么?!” 楚大爷通情达理地道:“不错,不是我挖的。可我是挖过窑的!张敬文的第一眼窑就是大爷我挖的!刘二,甭固执了,犟下去是没有好处的!” “你……你楚保义是他娘的强盗!” 楚大爷并不动怒,依然和气地规劝道:“这不好!很不好!谁是强盗?我么?不对喽,大爷我在和你讲道理嘛!” “反正窑是我的!” 楚大爷叹了口气:“好!好!我不和你争!这口窑可以算你的,可为了证明这眼窑是你的,你得给我从窝子里刨一筐煤出来。你若能刨满一筐煤,拖到这窑下口,大爷我立即从这儿滚蛋!开始吧,大爷我说话是算数的!” 几个拉筐的窑伕探头探脑向石洞子里看,楚大爷眼一瞪吼道:“看什么?有什么好看的!小心大爷我挖你们的眼!快干活!” 转过脸,又和气地对刘清俊道: “干不干?这是最后一次机会了!看看吧,就象他们一样,把一筐煤从窝子里拖出来,我再让你一步,不让你刨了,光拖一筐煤出来,怎么样?” 这是污辱,又是挑战。然而,它却实实在在地关系着一口窑的主权问题。刘清俊自知这里已是楚大爷的天下,除了接受挑战,无第二条路可走。 “你甭以为我欺负你,我和你一样,也拖一筐煤到这窑下。” 一听这话,刘清俊来了精神,二话没说,从木案子上取过一盏豆油灯,拖起道旁的一只空煤筐便向里面的煤窝子走去。 窝子里的窑伕刨满了两筐煤,装的满满登登,一筐足有一百五、六十斤。楚大爷二话没说,把粗大的辫子往脖子上一绕,把灯盏儿往嘴上一咬,把油灯的灯芯向外口拨了拨,拾起筐系子上了肩。洞子很矮,约摸半人多高,脚下尽是泥水,楚大爷满不在乎,弯腰屈膝,滋溜溜将钉了一层牛皮的大筐拉出了煤窝子。 刘清俊也学着楚大爷的样儿,把油灯往嘴上咬,牙还没咬住那突出的盏边儿,豆油便泼了一地,差点儿把灯弄灭了。第二次试着去咬,又因没拨好灯芯,灯火燎着了鬓角的一丝乱发。 他只好把灯拿在手上。 又湿又滑的筐系子上了肩,他觉出了煤筐的分量,拼足吃奶的劲向前挣了两步,头便碰到了顶上的岩石——尽管头上包着毛巾,还是一阵阵疼痛…… 他终于没把那筐煤从窝子里拉出来。 在窑伕们粗野的哄笑声中,他灰溜溜地回到了石洞子里。 这时,楚大爷正脚踏着自己拉出来的那筐煤,不紧不忙地喝茶。 “怎么样呀,刘二?” “你……你他妈的这是存心讹人!我要到官府告你去!你强占民地,横行四乡,作恶多端,县衙不把你凌迟处死,也得枷号示众,让你下大牢!” “喊什么?喊什么?这里可不是县大衙!这是在地底下,大爷我动动嘴皮子,你就当不了你那百十斤的家了!你瞅瞅头上的大顶,结实么?可大爷我叫它落,它就得落!落下来,不砸别人,偏砸你!你死了白死,没人给你抵命!” 这是极现实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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