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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七


  当夜,天意报的报馆被暴力捣毁,主编、主笔以上之文员全被逮捕,有的是在报馆抓到的,有的是在家里抓到的。天理大学被包围,军警和学生发生流血冲突,学生死了三人,受伤一百余人。始作俑者郑启人教授却没抓到。郑启人教授在军警包围天理大学之前,已在边义夫的安排下安然逃到新洪禁烟局驻省城办事处,由该处情报人员武装保护,连夜送往新洪。过了西江,得知学生们死伤惨重,郑启人教授欣慰地笑了,深刻指出,“民主是需要付出代价的,是必须流血的,现在终于流血了!”

  流血事件就此不断,省城陷入腥风血雨中。九月二十四日,天意报主编段双轮先生以煽动叛乱罪被处绞刑,另有主笔、社董六人被处五至十年徒刑不等。绞决段主编时,天理大学再度爆发骚乱,两千多号学生强行冲出校门,为段主编并死难学生举行追悼大游行。刘建时要军警“格杀勿论”,军警却因欠饷问题迟迟不得解决,公然抗命,拒绝再度开枪。

  情急之下,刘建时派赵侍卫长带着省军卫队前去镇压,结果,又有二十一位学生倒在血泊中。目睹此等惨景,二旅旅长周洪图再也按捺不住了,派亲信随从便装过江去向边义夫讨主张。边义夫的主张和周洪图不谋而合:决不能再向学生、民众开枪,要顺应民心民意,伺机兵变,武力驱逐帝制罪犯刘建时。这一来,民主运动开始向兵变方向发展,趋势不可逆转。

  然而,想不到的是,这兵变发生得却太突然,也太出乎大家意料之外了,不说刘建时、边义夫没想到,就连处心积虑准备实施兵变的周洪图也没想到。起因竟是在烟土上!因着省城民主运动的日益高涨,九月二十七日,刘建时不得不从保民公司拿出一批库存烟土,充做军饷发给两旅弟兄。烟土发到各连后,各连没法处理,又都纷纷卖给了小云雀的保民股份公司。发烟土时,是按二十四块袁大头一箱算的饷,保民公司往回收时,对折给现钱,只十二块袁大头一箱。周旅的三团没生什么事,四团团长左聋子却在九月二十七上午十二时许气冲冲找到旅部来了,问周洪图,“周旅长,这一箱烟土合多少大头呀?”

  周洪图说,“合二十四块呀,你嚷什么?”

  左聋子仍是嚷,声音且又大了许多,耳朵也凑到了周洪图面前,“周旅长,你再说一遍,合多少大洋一箱?兄弟耳朵聋,没听清!”

  周洪图明知左聋子是在装聋,却也不好点破,又大声重复了一遍,“二十四块大洋一箱!”

  左聋子这回算是听见了,眼皮一翻,“那小云雀的保民公司咋按十二块收呢?它咋不二十四块往回收?”

  周洪图心里也有气,“左团长,这你别问我,有能耐你找刘督军去!你不是不知道,小云雀是刘督军的八太太!能把这些烟土发下来,还是我和一旅陈旅长说破了嘴皮子才求得的!”

  左聋子没再说什么,骂了句脏话,转身走了。周洪图以为这事就算过去了。不曾想,过了没一小时,大约过午一点左右,城南方向响起了排枪声,一阵紧似一阵。城南并无二旅的驻军,周洪图。心中一喜,以为是第一旅的弟兄起事了,正要派人去找陈德海打听,底下的报告来了,说是左聋子反了,带着四团的弟兄占领了保民公司,开枪打死打伤十几个人,连保民公司董事长兼总经理小云雀也被流弹击伤了屁股。这边报告未毕,那边督军府赵侍卫长带着刘建时的手令过来了,要周洪图会同一旅陈德海即刻剿灭左聋子团的叛兵。周洪图沉思片刻,既没说剿,也没说不剿,只说要和陈德海一起先见刘建时。

  到督军府见刘建时正好两点,一旅旅长陈德海已先到了,正红着眼圈和刘建时说着什么。刘建时一副怒不可遏的样子,挥着那杆部下们见惯了的银烟枪,在会客厅里老狼似的走来走去,又喊又叫。一见周洪图进来,刘建时便大睁着灯笼般的眼劈头问道,“周旅长,你是不是也反了?啊?你祖奶奶,你看看你手下的兵,叫兵吗?全是匪!连我八太太的保民公司都敢抢!你狗日的咋不去给老子剿?还跑来找我干什么!陈德海不听我的,你周洪图也不听我的吗?!”

  周洪图这才知道,一旅旅长陈德海已拒绝了刘建时的命令,提到喉咙口的心才放下了。这时,陈德海仍跟在刘建时身后,好言好语地劝,“刘督军,您得爱兵啊!没有兵,您掠到再多的银子也靠不住呀!您又不是不知道,现在城里在闹民主,咱们不能再逼自己的弟兄走绝路了……”

  刘建时根本听不下去,甩起手上的银烟枪,恶狠狠打到陈德海的脑门上,陈德海脑门上当即鲜血爆涌,“陈德海,我你祖奶奶,你狗日的还不给我住嘴!”

  陈德海捂着血淋淋的额头,坚持说到底,“刘督军,兄弟这队伍已经不好带了,兄弟就是把队伍拉上去,弟兄们也不会打左聋子的四团,会掉转枪口打咱们这些当官的!刘督军,今天你非选择不可了:究竟是要兵,还是要银子,要女子?要兵,你就得杀了你八太太小云雀平息众怒,小云雀的保民公司实是太黑了呀!”

  刘建时一听要杀自己最会捞钱的八太太,火气更大,气汹汹地又举起了烟枪。周洪图实是看不下去了,上前架住了刘建时的手,冲着陈德海吼,“陈旅长,你还说什么?刘督军让咱打,咱就去打,别再说了!快走!”

  刘建时马上叫,“对,就是一个字:打!老子既要女子,也要兵!周旅长、陈旅长,你们去向弟兄们传我的话,打得好,灭了左聋子的叛兵每人赏二两地产烟土!”

  陈旅长直到那一刻还没起心兵变,又劝刘建时,“刘督军,都到这份上了,您还赏地产烟土?就不能赏点现大洋?”

  刘建时挥挥烟枪,“地产烟土不也是现大洋么?卖不出去的全让保民公司收回就是!”

  出了督军府大门,钻进陈德海的汽车里,周洪图马上对陈德海说,“刘建时这老东西已经疯了,我们再和他说啥也没用。陈旅长,现在我们只有一条路可走:包围督军府,逮捕刘建时!”

  陈德海怔了一下,“周旅长,这就是说,你我两旅弟兄一起参加兵变?”

  周洪图点点头,“这叫官逼民反,不反也得反了!”

  担心陈德全害怕,又补充了一句,“也不能算反,就是武装索饷嘛,去年东江省军队也和麻督军闹过的。”

  陈德海还是怕。“这一来,中央不要怪罪么?事后向陆军部咋交待呀?万一定咱个叛乱罪就坏了。”

  周洪图早已打定了主意,“我们稳当点,不杀刘建时,也不自作主张,电请新洪护军使边义夫率部人城收拾局面!边义夫不是寻常角色,和陆军部徐次长,内阁段总理都有关系,看那意思也想做这督军——不想做督军,他一人送我们一千大洋干啥?文来电往和咱套近乎干啥?咱就拥戴边义夫来做督军!我看边义夫比刘建时高明,起码知道爱惜部下,爱惜为他卖命的弟兄们。至于咋处置刘建时,我们就让边义夫说话,日后有麻烦也算他的!我们既不当这个督军,就不担这个责任!”

  陈德海想想,也实无更好的办法了,便同意了周洪图的主张,只忧心忡忡地强调说,“局面得想法控制住,决不能让弟兄们在省城乱来,千万别把咱这两旅兵变成了一群匪。省城现在已经乱得像猪圈了。”

  周洪图说,“那是,我们要和弟兄们说清楚,这是索饷,一定不得骚扰百姓!还有就是,我们现在要公开支持各界的民主运动和请愿活动了,让他们放开手脚好好闹下去!他们闹才真正叫官逼民反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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