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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八


  §第五章 罂粟花盛开的和平

  历史确有惊人的相似之处:上一次巡防营管带钱中玉火线起义,六路民军顺利入城,实现了新洪的光复;这一次逆九团团长马二水顺应历史潮流,在毕洪恩和秦时颂的劝导下宣布和平,二次革命大功告成。嗣后回忆起来,边义夫认为,早年这两场以新洪为主战场的革命战争,比之后来那一场场打得天昏地暗日月无光的不革命的战争来说,简直形同儿戏,充其量算得上两场规模较大的演操。

  尤其是二次革命,伤亡竟然小到可以忽略不计的程度:殉难者一位,是在行军路上热死掉的老弟兄,这位老弟兄有着光荣的革命历史,早先在霞姑奶奶杆下替天行道,参加过上一场光复新洪的民族革命;受伤者十八人,大都是无甚功绩的新兵蛋儿,其中中暑者十五人,决死冲锋途中因无作战经验误入粪坑跌伤者二人,还有一人被轰鸣的铁炮震歪了嘴。师爷秦时颂功不可没。该厮无鹤可驾,西去不得,便运动了毕洪恩,劝毕洪恩为了全城百姓的幸福生活,为了可爱的和平,打开城门,壶浆箪食欢迎边义夫四民主义仁义之师入城。这公然的宣言让毕洪恩大为吃惊:志在勤王的进士爷何以通了匪?且还这么理直气壮?进士爷便仰天长啸,“呜呼,勤王之师何在焉?何在焉?遍观域内,礼乐崩乱,枭雄并起,安有识礼奉君之忠臣良将乎?”

  因无勤王之师,又无忠臣良将,通匪成了必然。进士爷知心地告诉毕洪恩,边义夫这人不是凡品,有四民主义的好主张,有让本省民众不吃土的奋斗纲领,群匪之中还算得上好一些的匪,祸害之中取其轻,还是通他较好。进士爷知道毕洪恩怕边义夫施行报复,更加重语气指出:尤为可贵的是,这边匪尚有佛心,最讲感情,有了一千多杆日本国造就的上好洋枪和如此雄壮的队伍,仍不思复仇屠杀,只想把误入歧途的部下重新纳入麾下。毕洪恩动了心,想那失了军火的混账逆外甥正在省城借兵,前途未卜,又忆及自己替那逆外甥做钱粮师爷所受的辱,便信仰了进士爷送进城的四民主义。随即伴着进士爷去见原民团司令现九团团长马二水,谋求可爱的和平。

  马二水因着不是钱逆巡防营的嫡系,油水一贯吸得较少,恨钱逆之深几可入骨,现在,老长官边义夫的仁义之师兵临城下,亲切向他和弟兄们召唤,他安有不投奔之理?当下便应了。应罢,派兵把正在闺香阁操婊子的十团团长白木之从婊子洞里硬拖了出来,闹得白木之就此患上了不举之症。然而,白木之得知马二水原是要迎接老长官,便气了,光着屁股叫,边爷只是你马二水的老长官么?边爷也是我白木之的老长官哩!你欢迎,我就不欢迎?你九团欢迎,我十团就不欢迎?都想欢迎老长官,老长官却在城外等不及了,就下令开了一通乱炮,义无反顾地举行了二次革命。

  在皇恩大道上迎到了边义夫的革命队伍,满头大汗的秦时颂甚感遗憾,说是全城军民正准备提灯持火施行盛大欢迎,他已和商会祁会长紧张组织了,现在却因着我大军之铁蹄疾进落了空。秦时颂话没说完,商会祁会长已率着一帮绅耆跪在边义夫马前,喜极而泣,连呼“救星”。祁会长并那绅耆皆骂钱中玉为逆,一个比一个骂得毒辣,当街形成了颇具声势的控诉。控诉未毕,毕洪恩和九团团长马二水押着赤膊的白木之又过来了,禀报说反正成功,钱逆之嫡系团长白木之已被擒获,听从老长官发落。边义夫呵呵笑着,先在马上,后在马下,频频向祁会长和聚在身前身后的军民弟兄乡亲父老拱手抱拳,继而,亲自为十团长白木之松了绑。和气地抚摸着白木之两肋的瘦骨说,“白猴子呀,这两年不见,你瘦多了哩!”

  马二水说,“老长官,白猴子是骚猴子,吃得再多也不长肉,一身邪劲都使到婊子窝去了!”

  边义夫便笑,“白猴子,你还是不长劲嘛?啊?看样子这次又是从闺香阁被拉出来的吧?这不好,回头我要向你们这些老弟兄讲讲四民主义。”

  遂将目光投向众弟兄,“弟兄们啊,今天,你们的老长官又回来了,老长官这次回来和上次不同啊,给你们带来了黄大都督革命的奋斗纲领,带来了真理,就是不扰民,不害民,专为民,专保民的四民主义!我们要切实施行四民主义,造福民众,造福国家。”

  马二水和白木之素来不和,一心要借这场革命置白木之于死地,便向边义夫举发说,“老长官,白猴子四民主义一民不民,且最是扰民,连庙里的小和尚都操,得毙了!”

  边义夫马上指出,“大马呀,又胡说了吧?尼姑操得,和尚如何操得?你不要冤了人家白猴子。”

  马二水急急说,“是操和尚呀,操嫩嫩的小和尚,所以才叫扰民,操尼姑还算扰民么?!老长官,真得毙呢!”

  边义夫心里便叹息:在钱中玉那逆手下,这些老弟兄们堕落到何等地步了!改造这些老弟兄让他们走上正道,真正弄懂四民主义真谛看来要花费一些力气了。明知要花费力气,边义夫也不想毙白木之,就算他操了嫩和尚也毙不得,千军易得,一将难求呀!白猴子这厮可是在巡防营当过哨官的,懂军事哩!

  于是,边义夫一手拉过白木之,一手拉过马二水,将二人一胖一瘦一黑一白两只手同时举起,“弟兄们,不论是老九团还是老十团的新老弟兄们,我们要和平啊,要团结啊,除了钱中玉那逆,我们要团结一切可以团结的革命的武装同志啊!我边某这次施行二次革命,不是为了冤冤相报,完全是为了和平!弟兄们呀,和平才是最宝贵的呀!”

  放下二位团长的手,看见了老对头毕洪恩,便拉将过来,作为反面的教员予以公开的展示,“这位毕大人,弟兄们想必都认识。毕洪恩嘛,做过前朝知府大人嘛,双手沾满我革命武装同志的鲜血嘛,搞兵变时差点儿杀了本旅长。今天,本旅长仍是要团结他!坚决团结!一个人犯点罪不要紧,改了就好嘛。今天毕洪恩就改了嘛,反正过来拥护革命了嘛!所以,本旅长不但要坚决团结他,还要给他一个合适的官当,还得给他猪头肉吃,让他一边吃着猪头肉一边惭愧!”

  毕洪恩当场惭愧起来,顾不得大人老爷的面子,“扑通”跪下,一把抱住边义夫的腿,“边督府,边旅长,边大人,两年前老奴是上了钱中玉那逆贼的当啊!你老说得对,老奴确是惭愧,是极端的惭愧哩,今日真恨不得自己杀了自己,向你老谢罪哩!”

  边义夫满面笑容,演戏般夸张地俯身搀起毕洪恩,亲切和蔼地说,“老前辈莫要折兄弟的寿哟!老前辈就算罪大恶极,也是老前辈嘛!”

  和平就这样来临了,真是可爱的和平!在新老弟兄绅耆父老的簇拥下,以统治者的身份漫步在皇恩大道上,边义夫首先想到的便是:毕洪恩这厮是该去自杀,让这种双手沾满革命武装同志鲜血的混账东西继续吃猪头肉是一种浪费。本省民众仍在吃土,团级弟兄一人一月也只供应三两猪头肉,他哪有许多猪头肉给这厮吃?真给这厮吃了,有战功的弟兄还不闹兵变?而兵变是决不许发生的,和平才是最可宝贵的,他得利用这宝贵的和平养精蓄锐,养肥手下这两个旅四千多号新老弟兄,将新洪燃起的这把二次革命之火烧向省城,烧向刘建时那大军阀的反革命老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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