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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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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大爷并不见怪,手一挥,对众反贼道:“众位听着,阮大元帅有令,不得在此耽搁,速速赶赴津口!现刻儿,阮家集、新市集四乡八寨的弟兄已分头赶往津口县城去了!” 孝廉老爷一听这话才知道:此番反叛,那为首者竟是阮大成!竟是那个五年前曾在他陆府住过的阮家世侄! 老爷眼前一阵昏黑,瞬时旋起无数金星,身子禁不住摇晃起来。身后的家人一看不好,上前将老爷扶住了…… 在那朱仁甫的喝使下,聚在门前的众反贼开始顺着大街往东涌动。 这是一个令人震惊的动乱之日。这一日,孝廉老爷虽说吃了许多惊吓,心力为之衰竭,可却又一次维护了陆府的尊严和人间的正义。就像嘉庆十八年跪在抚台大人马前,求其不要屠城似的,他又积下了一桩极大的功德。那一次,他力挽狂澜,保下了铜岭十三万朝廷赤子;这一回,他挺身而出,救下了十余个衙役公人的性命。 孝廉老爷问心无愧! 然而—— 然而,孝廉老爷却未能阻住这发生在清浦地面上的一场大乱,终归觉着多少有些对不起朝廷,对不起圣上…… §第三十二章 一条官船顺江而下,行了一日一夜,在道光五年八月十一那日早晨驶入内运河。官船在内运河又漂荡了半天,是日中午在一个漕运码头靠了岸。船上的查赈委员候补知县柏钦若柏大人,率着四个随从上了岸。岸上早已有一顶蓝呢大轿在那里候着,柏大人登上大轿,在四个随从仆役的呼拥之下,赶到了临江知府衙门。知府老大人朱建宁当即召见,并于当晚盛宴款待一番。次日——也正是八月十二日,柏大人弃了蓝呢大轿,换上便装,率着四位随从赶往津口县去了。 风尘仆仆往津口县境进发之时,柏大人并不知晓津口县几万饥民已在洪姓弟兄的发动之下揭竿而起了,他还一厢情愿地做着不辱查赈使命,全力济世救民的美梦。他根本没料到此一去将担当天大的风险。在临江知府衙门受宴之时,朱老大人的一番话引起了他的一番思虑,他恍惚觉着此行怕是不会那么顺心顺意的,搞得不好,或许会得罪一些人,甚至惹出津口县主的诸多不快。 朱老大人的话,他现刻儿还记得清清楚楚,老大人说得含蓄,可内中的意味他却听了出来。 老大人说:“柏老弟呀,查赈一事是万万不可顶真的。朝廷放赈本是灾年惯例,放赈之后,委员查赈也是惯例,老于官场世故者,大都是走走过场的!老弟年轻,又新来乍到,日后补了知县还要在这里和众人共事的,切不可为查赈一事,积下怨来!” 他当即便生出了疑惑,直言不讳地问道:“朱老大人倒是听到了什么风声?难道那津口县主陈荣君放赈舞弊不成?” 朱老大人连忙摇头道:“没有!没有!陈荣君为官清正,县中百姓有口皆碑!我说这话的意思不是为了陈县令,倒是为了老弟你呀!你今年不过二十五六岁,却已中了进士,做了一县候缺之主,前途无量呀,查赈本是抚台大人的临时差委,并非为官正途,你切不要过于顶真,斤斤计较,闹出许多不快来。有道是:识时务者为俊杰。” 他一听这话,心中生出了几多不快——很明显,知府老大人的话里已含有一种威胁的意思了,他当即不卑不亢地起身道:“老大人一片心意,在下领了,日后还请多多赐教提携。只是放赈乃朝廷特恩,关系到一县民众的生死存亡,卑职不敢不尽心尽意,秉公监察,若不如此,上对不起朝廷圣上,下对不起黎民百姓,卑职就罪该万死了!” 朱老大人听了这话,自然是不高兴的,柏钦若当下便发现,老大人冷冷一笑,浑圆的大鼻孔里放出一股带着浓重鼻音的粗气,尔后,再也不提查赈一事了。次日早晨前来辞行,老大人也多有怠慢,坐在太师椅上连起都不起。柏钦若由此认定,这老大人和津口知县陈荣君关系非同一般,素常大约是收受了陈荣君的不少孝敬,此番放赈,怕也不那么清白哩!那老大人自己在放贩上面插了一手也未可知。 然而,不管怎么说,抚台大人遣他下来查赈,他就得认真巡访核查,哪怕真的得罪了朱老大人和陈荣君,也没有什么了不得!一来,他日后未必就会在临江府补缺;二来,他食的是朝廷的俸禄,做的是圣上的命官,必得忠君保民,尽职尽责;三来,抚台大人对他有知遇之恩,委以重任,他也得对得起抚台大人。 柏钦若是河南开封府人氏,时年二十六岁,由廪生中道光二年壬午科举人,三年癸未科进士,道光五年七月经吏部检选抽签之后,发往两江题补。今年二月,老父亡故,赶回开封老家丁忧。四月两江属下之汤泉县知县病死任上,抚台大人俞廉荣奏请圣上,以“请留贤能,以收实效事”,奉旨限其治丧百日,准备将他题署为汤泉知县。不料,事有意外,正当他千里迢迢匆匆赶来拜见抚台大人时,朝中一满族封疆大吏已保荐了一位旗人马灵阿赶往汤泉赴任。抚台大人心中愤愤,却也不好发作,只得将柏钦若留在身边候用,闲暇时,也时常与他谈讲些为官治世之道。 抚台大人俞廉荣认定柏钦若不同凡响,前途无量,二十二岁中举人,二十三岁中进士,绝非常人可以做到的,虽道是皇恩浩荡,朝廷恩典,可没有真才实学,也走不到这一步荣耀境地。细细谈讲起来,果然发现柏钦若胸有大志,才智过人,尤其是秉性刚正,没有沾染官场中的污浊之气,更令俞廉荣高看三分。因而,津口潮灾放赈之后,俞廉荣才委他下来查贩,他相信这位来自包公家乡的年轻人不会辜负他的厚望。 临行之时,俞廉荣谆谆告诫道:“时下官场之风堕落恶劣至极,尤其那些位居七品的州县土地爷更是令人切齿痛恶;这帮昏官上敢毁天子法令,下敢竭百姓资财,每有放赈,必有贪匿挪拿之事。而那派下去的查赈委员大都与之沆瀣一气,以图实惠。纵有一些清廉正派的,也因着种种难言之苦,不敢禀报实情!这帮昏官眼光短浅,他们不知这其中利害呀!有道是:百姓如水,官家如舟,水可载舟,亦可覆舟!倘若他们贪得太狠,终有一天会激起大乱的!此番津口潮灾,不同一般,若是那姓陈的县令一味胡来,怕要出事的。故尔,你此番下去,定要从严核查,不能让他们有丝毫舞弊!切记!切记!” 柏钦若自然记下了,不说抚台大人忠君爱民的一片苦心,就是以他寒窗十年历经的种种苦难,他也容不得那帮贪官污吏祸国殃民!他忘不了为了供他从师读书而布衣素食的父母高堂,忘不了那帮贪官污吏巧取豪夺的种种嘴脸,他便忘不了自己金榜题名之后,老父亲扯着他的手说过的肺腑之言。 中了进士之后,老父亲对他说:“儿啊,你有今日,实属不易啊,你穿上朝廷官服,可得学着咱开封府的包丞包大人,做个为民做主的清官、好官!断不可一朝印在手,便把令来行,不管治下百姓的痛痒死活。你那官不管做到几品,都甭忘了,你也是布衣素食人家之子,你也有清贫如洗的父母高堂!你定要尽忠于朝廷圣上,尽职于黎民百姓哇!” 现在,老父已经过世了,可老父说过的那番话,却时时在他耳畔响起,使他想忘却也不能…… 在沉思遐想之中,柏钦若率着四位随从从河口镇跨过了津口县界石。一路所见,满目凄凉,那两次大潮的潮水虽早已退下,可旷野上的坑凹之地上积满浑浊的泥水,泥水上尚残存着一些漂荡的朽木、破衣、死猫、死狗。极目望去,黄泥大道两旁的田地里俱是一片枯萎,几乎看不到几点青绿。 柏钦若在几处水田旁都作了停留,细细察看了田中烂根稻禾的景状。有一回,还将手探到肮脏的水中,品尝了那水的滋味。田中的水是苦涩发咸的,他因此判定,那漂在水中的干黄稻禾都是被这倒灌的海水浸死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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