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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二


  “你说到了那个肖德夏,那么,本县倒要问你,肖德夏为何要登门寻衅?还不是为了抱回自家侄儿吗?你们为何不允?难道那孩子是你们的不成?你们这些番人也太不懂本朝的规矩礼数了!就冲着这一条,也该打你们几十大板!”

  李约翰不服,仰起脸道:

  “收养无人过问之弃儿有什么罪呢?你们不也讲究个仁义慈善吗?难道乐善好施也是罪过吗?我李约翰对万能的主起誓,我们收养清浦弃儿,完全是出于一种人道的义务,绝无其他异心!而那肖德夏却是要将其侄儿卖给他人……”

  陈老父母却不耐烦了。其实,对此案情节他已一清二楚,他这样问问,只是走个过场而已,陈老父母又拍了一下惊堂木:“好了!好了!休得啰嗦!你们二人且与本县跪到一边去,本县自有道理!”

  陈老父母传唤陆牛皮上堂。

  陆牛皮在陈老父母案前一跪下,陈老父母便侧着身,乜着眼,不怀好意地笑了:“陆牛皮,你可是记性不大,忘性不小哇!咹?上一回枷号十天,也没枷掉你一点顽泼的本性吗!如此看来,你倒真是一块绝好的牛皮喽?咹!”

  陆牛皮慌忙磕头:“老爷!老爷!小的冤枉!小的冤枉!小的这一次委实冤枉!小的求老爷做主!”

  陈老父母脸上阴冷的笑消失了,代之而来的是一派庄严的冷漠:“哦?你也有冤枉,竟然有人敢冤枉你?这着实是稀罕得很哩!”

  陆牛皮又是一阵捣蒜般地磕头:“老爷容小的启禀……”

  陈老父母抓起一支火签,猫玩老鼠似的瞧了瞧陆牛皮,遂又将那火签高高举起:“先不忙禀报,本县要与你长点记性再作道理!”

  火签摔将下堂。

  随着火签摔下堂的还有陈老父母威严的断喝——

  “刑房来人,与我将这块臭牛皮重责三十!”

  两个执杖大汉又跑进大堂,按倒陆牛皮不折不扣打了三十,直打得陆牛皮“爹呀”“娘呀”地叫了半天。

  这挺好玩。陈老父母的最高享受就是听取案犯被杖击时的嚎叫。打完了陆牛皮,陈老父母似乎还没过足瘾,又顺手摔下了一把签子,让刑房一并齐将钟德亮、小豆芽并十余个泼皮无赖统统杖击二十。

  大堂内外像炸了营似的,骤然响起了一片惊天动地的声音,衙役们打得卖力,泼赖们叫得卖力,陈老父母自然也就听得格外过瘾了。听到后来,陈老父母眯起了眼睛,倚在太师椅的靠背上摇啊摇的,有点飘飘欲仙了。

  好一阵子喧闹之后,哭嚎声、杖击声渐渐平息了,陈老父母这才停止了摇晃,慢慢睁开了眼睛,很和气地问:“打完了?”

  刑房衙役禀报道:“回老爷的话,一人二十,全打过了!”

  陈老父母点点脑袋,让刑房的衙役们统统退下,这才认真地巡视起堂下跪成一片的案犯们。

  这时,案犯们仿佛得了什么人的指令似的,一齐亮着嗓门喊起了冤枉。

  “唔,还真有冤枉?真有冤枉,便与本县一一道来吧!”

  陆牛皮率先陈述起来,说那杰毛子、李毛子明开商号,暗传邪教,扰乱民心,祸害地方,他们是忍无可忍,才打到天福商号的……云云。

  陈老父母根本不信,他认为这两个洋毛子没有这等胆量!嘉庆二十年洋毛子兰月旺私传邪教被朝廷杀了头,这事洋毛子们都是知道的,他们决不敢拿自己的脑袋开玩笑。陈老父母一边听着陆牛皮的陈述,一边却很负责地揣摸着,是不是该再赏陆牛皮几十大板?

  陆牛皮说完,钟德亮和小豆芽又说,意思全一个样:这两个洋毛子传邪教!

  陈老父母开始用那两只阴沉的眼睛扫视杰克逊和李约翰了。陈老父母对这两个洋毛子也没有好印象,也极想找个借口把这两个洋毛子杖击一番,让这两个洋毛子领略一下大清官府的威严,使他们也长点记性,别再为着一点小事便跑来诉讼。

  却要找个借口。

  惊堂木一拍,嘹亮地喝道:“你们说这两个番人传播邪教,可有干证?”

  陆牛皮道:“有!证据在我家阮哥哥——阮大成那里!阮哥哥就是为这事求见大老爷的!”

  “传阮大成上堂!”

  阮大成被带到堂前。

  “你告发这两个番人传邪教可是真的?”

  “是真的!”

  “你有何证据?”

  阮大成道:“证据确是有的!小的已全部写在诉状上了!”

  陈老父母这才想起阮大成呈上的诉状,遂找了出来,疾疾地看了一遍,又问:“李约翰房间的邪教器物,你亲眼看见了?”

  阮大成道:“这是肖德夏亲眼所见!肖德夏正是看了邪教的十字架,才认定侄儿落入洋毛子手里会有祸害,才提出讨回侄儿的!老爷圣明,想必也知道,孩儿无邪,而若是对那无邪孩儿授之以邪教,则孩儿一生休矣!”

  陈老父母点了点头,认可了阮大成的分析,又问肖德夏道:“你可亲眼见了邪教的十字架?”

  小豆芽道:“见了,小的早就见了,那十字架是挂在李毛子屋里的,白天遮着一层布!”

  陈老父母高兴了,他终于找到了责打这两个洋毛子的借口。

  “斩不死,李约翰,你们倒有什么话说?你们屋里确有十字架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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