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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四


  老宋正做着升迁的美梦,从未考虑过良心问题,听他如此一说,感动极了,连声道谢,还请他在“丽园”吃了午饭。

  下午正为自己的圆满阴谋得意时,大伯父方阿根打上门来了,一口咬定做文学的侄子看不起做会长的伯父,说是金局长的“散文”登在哪里他不管,他的“七律”是一定要登在艺文副刊上的。

  “我的七律怎么能登在政论栏里?七律是文学!亏你也是做文学的!再说,我在你这艺文副刊登载,是他妈给你撑门面!”

  方鸿浩连连道:“这我知道,知道!可我想,要隆重一些……”

  大伯父眼一瞪:“可以在艺文栏里隆重嘛!也排黑字,加框子框起来!鸿浩,你别以为伯父是粗人,我这七律,看过的人都说好,你看,‘天蓝蓝’和‘笑哈哈’对仗;‘无须愁’和‘度时光’又对仗了,能不好么!能丢你的脸么!”

  方鸿浩只得把那“好诗”再度接了下来,心里却对大伯父和老宋恨个贼死。尤其是那老宋,马屁拍到了马腿上,害得他重又陷入了良心的折磨中。从大伯父吵嚷中得知,是老宋到大伯父那里去讨好,说要隆重在政论栏推出他的诗,才闹出了这一幕。大伯父自认为是政治家,对政论便不太看重,倒把文学抬举得很高,而抬举有时也不是好事呢!

  大伯父走了没几分钟,朋友、同仁兼《新秩序》庶务的汤喜根引着白兴德进来了,进门便道:“老方,老白找你,在楼梯口正好遇上了我,我就把他领来了!”

  说毕,要走。

  白兴德一把把汤喜根拉住了:“别……别,你老汤也坐下。”

  方鸿浩心中一惊,认定白兴德来者不善,十有八九是找茬的。白兴德这阵子落魄得很,谋事总没着落,正吹嘘自己有骨气,决不事敌,大概对已经事敌的他方鸿浩和汤喜根要讥讽挖苦一番。心理上做好应战的准备,努努嘴让汤喜根把房门关了,脸面上却不动声色,笑着问:“兴德兄别来无恙乎?”

  白兴德两眼乱转,打量着艺文副刊的办公室,嘴上支支吾吾道:“好!好!还算好。”

  “还常到老伍那儿搓麻将么?”

  “不常去了!老伍也寻到了事,在……在城北区专员公署做二等科员,四缺三,我和谁去搓?!”

  四个牌友三个事敌,清白者只白兴德一人了,无怪乎苏萍这么看重他。不过,白兴德眼下并不那么斗志昂扬,看来又不像找茬的。

  如果不是找茬,必是谋事无疑。没准是想在“东亚反共同盟会”或《新秩序》谋个什么事做的。把汤喜根拉到《新秩序》做庶务后,便以为白兴德要找上门来,已想好了应付的言辞,白兴德偏偏没来。

  “鸿浩、喜根,我老白可是无事不登八宝殿呀!”

  果不其然,是谋事的。

  心里温习着早已拟好的应付言辞,嘴上却说:“好!好!兴德兄,你说,只管说!只要我和老汤能帮上忙!”

  “对!对!能帮忙我们会帮的!”

  汤喜根也说。

  白兴德犹豫了一下:“这忙只要你们愿帮,必能帮上的!”

  话越说越明了,是想谋事,这白兴德以为他方鸿浩的伯父方阿根做着会长,给他弄个相当于二等科员级的差使混混是没问题的,这小子就没想过自己吹嘘过的“骨气”——尤其让他不能容忍的是,竟到苏萍小姐那里去吹,害得他再投脸皮去见苏小姐。想到此,他没好气地道:“老白,别绕弯子了,有啥事只管说!”

  白兴德叹了口气:“我……我谋了个事,是……是家父托人运动的,运动了个中学的教导主任,是城北区的新民中学,新办的。”

  方鸿浩一怔,心中的温习停止了:“好哇,那还叹啥气?”

  白兴德苦着脸:“二位是知道我的,一来我从未做过教员,更别说当什么教导主任了;二来呢,新政府的教育局有规定,受聘前需得考试,也……也怕通不过。”

  汤喜根大大咧咧地道:“中学教员不就是哄哄小孩子嘛!好当!那教导主任就更好当了,下有各科教员,上有校长、督学,闭着眼也能混!”

  白兴德结结巴巴道:“这倒也是一说,只……只是受聘考试是真格的,通不过便不行,考卷教育局要审核的,所以、所以,今天便请二位——当然,主要是老方了,给兄弟帮个忙,帮我把那试卷做一做!”

  原来是这么不值一提的小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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