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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又撩开小褂,将灯笼也似的拳头死命在厚实的胸肌上砸,砸得“咚咚”响。

  “凭什么!爷爷就他妈的凭这个,你狗日的不服气,就和爷爷比试一下!日他娘!还排长,团长也他妈的屌毛!”

  煤窝中的弟兄都愣愣地看着,没有人劝阻,也没有人出面应战。田德胜的这套把戏他们看得多了,见惯不惊了,田德胜瞄上了谁,谁只好认倒霉。田德胜有力气,又邪得吓人,自然有资格称爷爷的。

  今日,算刘子平倒霉。

  刘子平却赖在地上死活不起身。

  “咦,你狗日的咋闭气了!起来!妈的,起来!”

  灯笼也似的拳头在刘子平脑袋上方晃,刘子平屁股上又吃了两脚。

  孟新泽过来了,向刘子平使了个眼色:“老刘,去吧!我们一起去!老田累了,让他歇一会儿吧,都是自家弟兄!”

  刘子平这才慢吞吞地站了起来。

  田德胜却眼皮一翻:“歪子,你瞎扯什么?我不累,就他妈的犯困,想眯一会儿!”

  敢叫孟新泽歪子的,六号里只有田德胜一个。孟新泽的嘴确有一些歪,且一抽一抽的,据说是在徐州战场上被大炮震的,谁知道呢?!

  孟新泽并不介意,又对田德胜道:“困了就睡一会儿吧!刘八过来时,我们喊你!”

  田德胜笑了,大模大样地拍拍孟新泽的肩头:“行!还是孟哥体贴人!”

  说毕,将小褂一掖,将胸前那两块绝好的肌肉掩了,旁若无人地往自个的拖筐跟前走,到了跟前,身子一缩,又进去了。

  得意自不必说的。汤军团的普通大兵田德胜凭着一身令人羡慕、又令人胆怯的肌肉,赢得了又一次生存竞争的胜利。

  田德胜算个极地道的兵油子,三年之中卖过四次丁,最后一次,进了汤恩伯军团的新兵团,台儿庄会战爆发之后本想拔腿的,不料。没逃成,差一点挨枪毙。大撤退的时候,他又逃了一次,运气更糟,竟被日本人活拿了,押到阎王堂当牲口。在阎王堂里,他发现了自己的价值。一阵乱拳,把国军军营里固有的一切秩序都砸了个稀烂,他所憎恶的那些长儿们、官儿们。通通毫无例外地变成了屌毛!他从不掩饰他对这些长儿们、官儿

  们的蔑视,他也不怕他们的报复。有一次,刘子平、孟新泽几个人抱成团教训他,按在煤窝里揍他,也没把他揍服。他倒是单对单地让他们都领教了他的老拳,逼着他们承认了他的权威。

  六号里的弟兄们认定他是畜生。

  他认定弟兄们都是屌毛。

  弟兄们对他自然是信不过的,一切秘密都尽可能地瞒着他,他也不去问,似乎根本没想过要从这座地狱里逃出去,他仿佛找到了最合乎自己生存的土地,打算一辈子呆在这儿!

  蹲在拖筐里,沉重的大脑袋压在抱起的手臂上,他想睡,可却睡不着。他不傻,他知道弟兄们正酝酿着一个什么计划,只瞒着他一人。他有些不平,感到不合理。他不去问,可心里极想知道它。他要闹清楚:这计划是否会触犯他的利益,他关心的只是这一点,他是为自己活着的,只要不触犯他的利益,他便不管,反之,则不行。

  今日的事有些怪。孟歪子一会儿蹭到这个人面前叽咕两句,一会儿挪到那个人面前叽咕两句,大约又要玩什么花头了,尤其可疑的是:他竟怂恿他去睡觉,那必是想趁他睡着时干点什么!

  他突然想到了自己:

  他们该不是要对我下手吧!

  不敢睡了。两只肉龙眼一下子睁得很大,脑袋在胳膊上偏了过来,透过拖筐的破洞和缝隙向煤窝深处看。煤窝深处一片昏黄迷蒙的灯光,灯光中飞舞着的煤屑、粉尘像一团团涌动的浓雾。钢钎捅煤顶的声音和煤顶塌落的声音响个不停。

  没发现什么异常情况。

  没有人向他这里摸。

  他还是不放心,悄悄将拖筐边的电石灯点了,拧亮灯火,对着煤窝照。

  他这才发现了一个秘密——

  几个弟兄压着一个什么人在满是煤块的地下扑腾,另几个弟兄装模作样在那里捅煤顶,其实是想把煤尘扬得四处飞舞,遮掩住煤窝深处杀人的内幕!

  妈的,他们要杀人!

  他们今日敢杀那人,明日必然敢杀他田德胜。他不能不管。他得显示一下自己的力量。

  他悄悄将柳条帽带了起来,把电石灯咬在嘴上,操起身边的一把大铣,狼一般窜了过去。

  “妈的,你们在干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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