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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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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装了几筐煤之后。他突然想通了:这告密者是个狡猾的家伙!他不一下子把所有的秘密都出卖给日本人,是有心计的。他是在投石问路。看看告密以后,日本人能给他什么好处。好处给得多。他就全卖:好处给得少,他就和弟兄们一起逃,里外他不吃亏! 卑鄙的混蛋。应该设法找到他,掐死他!他在拿弟兄们的生命和日本人做交易哩! 他王绍恒不会这么干。他希望自己活下去,活得尽可能好一些。可却决不会主动向日本人告密。 这个告密者是谁?是谁? 几乎人人都值得怀疑。 窝子里的浮煤快装完的时候,营长孟新泽将拖筐向他脚下一摔,用汗津津的膀子碰了他一下,悄悄说:“弄清楚告密的家伙了。” “谁?” “听说是张寐子!” “听……听谁说的?” 他很吃惊。 “这不用问。回头等刘八睡觉时,咱们——” 孟新泽做了一个凶狠的手势。 没等他再说什么,孟新泽营长又从他面前闪过去,往别的弟兄面前凑。 王绍恒吃惊之余,觉出了自己的冒失。最后那句会引起孟新泽怀疑的话,他不该问。孟新泽从哪儿弄来的消息。他不应该知道。这里的事情就是如此,一切来得都有根据,一切又都没有个来源,谁也不能问,谁也不敢问,孟新泽向他讲什么。都是“听说”,鬼知道他听谁说的! 这听说的消息都蛮可靠的。三月里,听说八路乔锦程的游击大队从鲁南窜过来了,四月下旬的一天夜间,日本西严炭矿的炸药库升了天,轰轰隆隆的爆炸声响了大半夜。后来又听说点炸药库的事不是乔锦程的游击大队干的,是原国军团长何化岩的游击总队干的,说是何化岩司令手下的人马有一千三,光机枪就有十几挺哩!他们由此知道了,这矿区周围的山区里还有乔锦程和何化岩的游击队。他们由此酝酿了集体逃亡的计划,决定分头和乔锦程、何化岩的游击队取得联系,里应外合,一举捣毁四号井和阎王堂两座战俘营,挣脱日本人的魔爪。 偏偏在这时,张麻子向日本人告了密。除掉张麻子是极自然的。他们不除掉张麻子,下一步,张麻子一定会借日本人的手除掉他们! 有关杀人的热辣辣的念头闪过之后,冷静下来一想,王绍恒又本能地感觉到事情有些不对头。他突然发现,自己又站在一个陷阱边缘上了,只要一不小心,他就可能落入这个陷阱中被日本人吃掉!日本人不是傻瓜,昨天有人向他们告了密。今天告密者突然死掉了,他们不会不怀疑!孟新泽他们干得再漂亮、再利索,日本人也要追查的!他不能逃跑不成,先把自己的命送掉,更不能在高桥滴血的刀刃下供出逃亡的秘密。 他从心里感到冷。 他揣摩了半天,还是决定不参加这次正义的谋杀。 刘八爷到煤窝外的避风洞迷迷糊糊搂婊子的时候,他弯着腰,捂着肚子,跑出了煤窝,对坐在煤楼守护洞里的孙四说,要去拉屎。 田德胜拉完最后一筐煤,把电石灯灭了,拖筐往煤帮一竖,身子一缩,双手抱膝,猴儿似的蹲到筐里去了。这是他自己发明的安全打盹法。他得趁着弟兄们用钢钎放落煤顶上一茬煤的工夫,美美眯上一会儿。眯觉之前,照例蛮横无理地摔了一句话在筐外:“都听着噢,谁要向日本人告状,爷爷就砸断他狗日的腿!” 那口气,仿佛他不是日本人的苦力,而是什么了不得的大英雄似的。 “哎,田老二,今儿个该你放顶!” 田德胜被俘前的排长刘子平提醒说。 刘子平是个高高瘦瘦的山东人。 田德胜压在胳膊上的冬瓜头抬了起来,两只肉龙眼一眨,不怀好意地笑了:“哦,该我放顶?难为你刘排骨想得起!既然想起了,你狗日的就辛苦辛苦吧!” 刘子平极委屈地叫:“凭什么?老子凭什么代你放顶?!老子是你的排长!想当初……” 田德胜邪火上来了,“腾”的从竖着的拖筐里弹将出来,炮弹似的。 “排长?屌毛!这里还有长?呸!通通都他妈的屌毛!” 竟然从破裤裆里摸出了两根,放在嘴边吹了口气,在手上捻着:“喏,就是这种撸不直、带弯儿的!” “你……你……你田老二又是什么东西!” “我?嘿嘿,我——” 田德胜咧着螃窟似的大嘴,展露着一口东倒西歪的黄板牙?无耻地道:“我他妈的是屌,单操你娘!” 刘子平闭了气,不敢作声了。他知道,再骂下去,田德胜这畜生就要动武了。他退到了煤帮的另一侧,将电石灯的灯火捻小,悄悄蹲下了。 身边的桂军排长项福广低声安慰了他一句:“老刘,别理他!越理他,他越犯邪!” 刘子平不理田德胜,田德胜却还不罢休,他又悻悻地走到刘子平面前,抬腿踢了踢刘子平的屁股:“咦,爷爷刚才不是说了么?今日放顶的差使你顶了!你狗日的咋坐下了?起来!起来!” 刘子平仰着长方脸,大睁着一双细小的眼睛,费力地咽着吐沫:“我……我凭什么替你干?” 田德胜胳膊一撸,拳头一攥,胳膊上的肌肉聚到了一起,凸暴暴的,仿佛趴着一只蛤蟆,他胳膊一曲一伸,那蛤蟆便在皮下兴奋地搏动起来,似乎要从胳膊上跳将下来。 “凭什么?你说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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