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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三


  祁宇宙被强奸那夜,毕成业的值班日记上仍然没有任何犯人违反监规的记录。

  十天前,白可树已从“双规”转为正式逮捕,是镜州腐败案中第一个被批捕的。

  这段时间的内查外调证明,白可树犯罪事实确凿,仅在澳门萄京就输掉了蓝天集团两千二百三十六万公款。田健提供的转账单据一一查实了,我有关部门在萄京的秘密录像带上,白可树豪赌的风采也历历在目。白可树对自己的经济问题无法抵赖,也就不再侈谈什么权力斗争了。然而,也正因为知道死罪难逃,反而不存幻想,益发强硬起来,基本上持不合作态度,尤其对涉黑问题,忌讳尤深,不承认镜州有黑势力,更不承认自己和黑势力有什么来往。

  这夜,面对突然赶来的刘重天,白可树神情自若,侃侃而谈:“……刘市长,——哦,对不起,过去喊习惯了,所以,现在我还喊你市长!刘市长,你就别对我这么关心了,我反正死定了,怎么着都免不了一死。这个结果我早想到了,也就想开了:从本质上说,我们的躯壳都是借来的,我现在死了,只不过是早一点把躯壳还给老天爷罢了,——你说是不是?”

  刘重天说:“这话有一定的道理,人活百年总免不了一死,大自然的规律不可抗拒嘛!不过,除了躯壳,还有个灵魂,——白可树,你就不怕自己的灵魂下地狱吗?”

  白可树笑道:“我是唯物主义者,从不相信有什么灵魂,——刘市长,你相信灵魂吗?”

  刘重天缓缓道:“你是不是唯物主义者我不知道,也不想再知道了。我只说我自己,我刘重天选择了共产主义信仰,就是选择了唯物主义和辩证法。我说的灵魂就是指信仰,一个执政党党员的信仰,一个社会主义国家领导干部的良知。白可树,你有这种起码的信仰和良知吗?你的所作所为对得起你曾加入过的这个执政党吗?对得起用血汗养活你的老百姓吗?对得起包括齐全盛同志在内的一大批领导同志吗?事实证明:齐小艳是被你一步步拉下水的,还有高雅菊,高雅菊今天落到被双规的地步,也是你一手造成的!难道你不承认?”

  白可树脸上的笑容消失了:“这……这我承认,我……我是对不起齐书记……”

  刘重天敏锐地发现了对话的可能性:“白可树,你是对不起齐书记啊,别人不知道,我是知道的,如果不是齐全盛同志,你能一步步爬到市委常委、常务副市长这种高位上来吗?坦率地告诉你:如果七年前我没调走,如果我仍是镜州市市长,你上不去嘛!所以,不瞒你说,镜州的腐败案一暴露,我马上就想到,齐全盛同志对此是要负责任的!齐全盛同志手上的权力不受监督,被滥用了,出问题是必然的,不出问题反倒奇怪了!”

  白可树摇摇头:“刘市长,你怎么还是对齐书记耿耿于怀?我看,你对齐书记的偏见和成见都太深了。我的事就是我的事,和齐书记有什么关系?你不要老往齐书记身上扯。

  齐书记用我是有道理的,我白可树敢闯敢冒能干事嘛!没有我的努力,海滨度假区不会这么快就搞起来,并且搞成目前这种规模,镜州行政中心的东移起码也要推迟两年……”

  刘重天抬起了手:“哦,打断一下:镜州行政中心东移曾经让我伤透了脑筋,今天你能不能向我透露一下,你是从哪里搞来这么多钱,把市委、市政府和这么多单位的大楼建起来的?”

  白可树警觉了:“怎么,刘市长,你还想查查我这方面的问题吗?”

  刘重天笑笑:“不,不,完全是一种好奇,——你能满足一下我的好奇心吗?”

  白可树倒也敢做敢当:“可以,全是违规操作。当时,我是新圩区委书记,又兼了个新圩港建设指挥部副总指挥,就先挪用了国家的建港资金,后来,又陆续挪用了职工房改基金和十三亿养老保险基金,靠这些钱滚动,创造了一个连齐书记都难以相信的奇迹!”

  刘重天倒吸了一口冷气:“白可树,你真是个白日闯!你就不怕老百姓住不上房子骂你祖宗八代?就不怕退休职工领不到保命钱找你拼命,扒你的皮?齐全盛同志就同意你这样干?”

  白可树马上提醒:“哎,刘市长,别又往齐书记头上扯!我告诉你这个真相,完全是为了满足你的好奇心,和齐书记一点关系没有!齐书记这人你知道,只要结果,不管过程。”叹了口气,还是说了实话,“不过,毕竟是将近三十个亿啊,这祸闯得有点大,齐书记知道后,拍着桌子臭骂了我一通,怪我不管老百姓死活,还说他手里有枪的话,非一枪毙了我不可!”

  刘重天哼了一声:“我看责任还在齐全盛同志身上!这件事我最清楚,齐全盛同志先是逼着我违规操作,我没干,才产生了所谓班子团结问题!你也是被齐全盛同志逼上梁山的嘛!”

  白可树手一摆:“刘市长,你怎么就是揪住齐书记不放呢?告诉你:齐书记没推脱自己的责任!挪用建港资金问题,国家部委后来追究了,齐书记三次亲自飞北京,去检讨,去道歉,千方百计给我擦屁股,自己主动承担责任。房改基金和养老保险基金也是齐书记动用各种财政手段在两年内陆续帮我还清的,所以,任何问题也没出。齐书记背后虽说骂得狠,公开场合从没批过我一句,跟这样的领导干活儿,就是累死我也心甘情愿!”白可树就着这个话题,讥讽起了刘重天,“而你刘市长呢?比齐书记可就差远了!祁宇宙是你的秘书,出事后你保过人家吗?!”

  刘重天道:“我为什么要保他?对这种腐败分子能保吗?不要原则了?!”

  白可树冷冷一笑:“腐败分子?认真说起来,有职有权的,有几个不是腐败分子?你刘重天就不是腐败分子?我看也算一个,起码在平湖、镜州当市长时算一个!工资基本不用,烟酒基本靠送,迎来送往,大慷国家之慨,五粮液、茅台没少喝吧?哪次自己掏过腰包?如果真想查你,你会没问题?我别的不说了,就说一件事:为批镜州出口加工区项目,你带着我和有关部门同志到北京搞接力送礼,送出去多少啊?你心里难道没数吗?是不是行贿呀?”

  刘重天心里很气,脸面上却努力保持着平静:“白可树,你一定想听听我的回答吗?”

  白可树一副无所谓的样子:“刘市长,成者王侯败者贼,我现在落到了你手里,就不能强求你了。你愿意回答我的质疑,我洗耳恭听,接受教育,不愿回答呢,我也毫无办法。”

  刘重天马上道:“我回答你!我听明白了:你白可树很不服气呀,认为腐败已经成了我们干部们的一种生活方式,这个结论我不敢苟同。远的不说,就说周善本同志,他也是副市长,一直住在工人宿舍里,他的生活方式有一丝一毫腐败的影子吗?和你白可树是一回事吗?再说我,不错,我做市长搞接待时,五粮液、茅台是喝过一些,可是我想喝吗?正常的公务活动怎么能和腐败扯到一起去呢?你的烟酒基本靠送,我可不是这样,我一月要抽五条烟,全是买的,不相信,你可以到市政府办公厅查一下,看看我这个市长当年到底付款没有?!”

  白可树笑道:“不用查了,市政府从镜州烟厂批的特供烟嘛,仍然是腐败现象!”

  刘重天略一迟疑,承认了:“确实是腐败现象,可也是一种过渡时期的过渡办法,

  国家目前还没有高薪养廉嘛,各地区、各部门就会搞一些类似的经济手段维持我们干部的起码生活条件和基本体面。同时,我也承认,我们干部队伍中也有一部分人,比如你白可树,已经把腐败变成了一种生活方式。但这绝不是全部,我们干部队伍的主流还是好的,你不承认这一点?”

  白可树有点不耐烦了:“算了,算了,刘市长,你就别给我作大报告了!说心里话,我也同情你,真的!你想想,八年前我们一起到国家部委一位司长家送礼,人家司长把你当回事了吗?照打自己的麻将,都不用正眼瞧你!你忘了,回到招待所你和我说了什么?”

  刘重天眼前出现了当年耻辱的一幕:“我说,中国的事就坏在这帮混账王八蛋手上了!”

  白可树自以为掌握了主动:“所以,刘市长,我并不准备举报你,你搞点小腐败也是为了工作嘛,在本质上和齐书记是一回事。我只劝你别揪住齐书记和齐书记的家人不放了。我的许多事情齐小艳并不知情,齐小艳是受了我的骗;高阿姨就更冤枉了,她在我的安排下两次出国是违纪问题嘛,你怎么就是不依不饶呢?是讲原则,还是搞报复啊?你就不怕齐书记一怒之下反击你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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