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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软了下来,满面泪水,扑倒在黄少雄面前:“少雄,就……就算这样,我……我也认了,我给你做小,我……我不在乎……”

  黄少雄呆了半天,终于说:“好……好!待……待我伤好以后,就……就回洪峪老家办……”

  她抹干泪,决然道:“收拾一下,赶快走吧!免得龙老三变卦!”

  黄少雄淡淡一笑:“老龙不会变卦的,他压根儿不是坏人,我跟了他二十多年,知道他!”

  她摇摇头。

  “这年头,谁都靠不住!”

  黄少雄把一封封了口的信递到她面前:“这是老龙给二奶奶的信,很重要的,亲手交给二奶奶,只要这封信在,老龙就靠得住!”

  她接过信,揣进怀里。

  “收好,落到别人手里就麻烦了!”

  她点点头,又仔细地把信掖了掖:“走吧,车在楼下门外候着呢!”

  黄少雄说:“等等,我要尿尿,你……你到门外给我拿……拿便盆。”

  她刚要走,黄少雄抱住她,亲了下嘴。

  黄少雄的嘴唇很凉,还有些抽颤。

  她没想到这是最后的诀别,脱出黄少雄的怀抱后,她真的到门外去找便盆了。

  闷闷的响了一枪。在身后响的。回转身,黄少雄的脑袋已搭到了床沿下。鲜红的血落在床上、地下,也溅到了雪白的墙上。

  她扑过去,扶起黄少雄,想让黄少雄睁开眼,问问黄少雄到底是咋回事?咋刚才还谈得好好的,一转眼就走上了绝路?她不相信这是真的,她摇撼着黄少雄的脑袋,哭喊着,手上、身上都沾满了热呼呼的血……

  涌进了许多人,有随从家人,也有当官的、当兵的。人家硬把她和黄少雄分开了,硬给她脱掉了红缎袄上的罩褂。她木然地让人摆弄着,浑然不知自己置身何处,直到那些当兵的弟兄要抬走黄少雄时,她才号啕一声,栽倒在地上……

  §6

  看到黄少雄浑身是伤的遗体,凌福荫师长不知咋的就落了泪。他决不相信黄少雄会自杀,认定这其中必有名堂。

  黄少雄不是那种怕担责任的软骨头,他敢率众反正,就敢在反正失败后,面对龙国康的枪口,或者日本人的枪口。就是他凌福荫自杀,黄少雄也不会自杀,在云崖山游击战最艰难的时候,黄少雄不止一次对他说过:自己的每一颗子弹都是打鬼子的,要敲碎他黄少雄的脑袋,非得鬼子们掏子弹不可。

  现刻儿,黄少雄偏死了,偏是自杀死了。付西海说,黄少雄是被龙总司令的人格感召了,一死以谢罪。米传贤说,黄少雄是觉着对不起倒在柳河岸边的起事弟兄,不得不走上自毙的绝路。更有人说,黄少雄归根还是怕事,怕龙总司令把他交给日本人凌迟处死。

  人死了,竟还落得这许多歪曲!黄少雄大忠大义,如此一个铁血英雄,其结局也实在太让人伤心难过。

  必有名堂无疑。一看到那把六轮手枪,凌福荫就明白了。那把六轮手枪他太熟悉了。二十二年冬,他和黄少雄合谋缴了龙国康的械,得了两把好枪,黄少雄要了六轮,他要了勃朗宁。后来,龙国康重做师长,又把两把枪都收了回去。当时,龙国康还说,你们二位喜欢这两把枪,我龙某完全可以送你们,可你们不义硬取则不行,恶例不能开。现在,龙国康的六轮咋又到了黄少雄手里?黄少雄咋又用这把枪自杀了?

  事情实在蹊跷。

  由黄少雄蹊跷的死,想到了自己,觉着自己也处在极度的危险中。这一次,龙国康用这把六轮干掉了黄少雄,下一次必定会用另一支勃朗宁除掉他凌福荫。龙国康把黄少雄手下的部属弟兄交给他节制,无疑是欲擒故纵。老家伙一来表演自己的所谓宽厚,二来也是为了麻痹他和绥九师的弟兄。老家伙不把暂八旅交给亲信付西海,偏划入绥靖部队,交给自己,根本说不通。

  会开得也有问题。黄少雄和起义弟兄已出了四林镇,龙国康已把新六军的124师两个旅调出去打了,却偏还要开会,其目的显然不是为了作战,而是为了恐吓:谁敢走黄少雄独立旅的路子,就是这个下场!在轴心国欧战失败南京政府忧心忡忡的情况下,龙国康很担心军心不稳,干掉黄少雄,疑心他凌福荫,都在情理中。

  黄少雄反正的谋划,他是有所耳闻的。黄少雄本人也多次试探过他的口风,他都一味装傻。他既怕起事失败,送掉身家性命,又怕对不起龙国康——一直到黄少雄起事前,他都真诚地认为龙国康忠义大度。

  那一阵子,他陷入了从未有过的矛盾境地。一方面想保全自己,忠于龙国康;另一方面,又确实觉着这汉奸师长再也不能当下去了——中国人的良心不允许,自己的前程也不允许。他也给自己留了后路,通过小舅子张一江和云崖山根据地的共产党取得了联系。云崖山他是很熟悉的,早年在那剿过匪,又在那搞过游击。共产党那边的情况他也是熟的,他和共产党的抗纵交过手,也联合在一起打过鬼子,打过龙国康的新六军。他觉得,自己唯一的出路,只有投奔共产党的抗纵。将来光复,重庆中央不会原谅他,共产党则会原谅。共产党的队伍打鬼子,也打国民党。

  在黄少雄探他口风时,他原想把这意思和黄少雄说的,可几次话到嘴边又没敢。黄少雄的情况和他不一样,这老兄在二支队的两个拜把子兄弟死在共产党手里,又和共产党有过一次恶战,因而和共产党积怨很深,说啥也不会投奔共产党的,再说,那当儿黄少雄又和国军李汉铭的副官取得了联系,箭在弦上,已不得不发。

  也认真考虑过和黄少雄携手再干一回,把绥九师和独立旅两支箭一齐发出去。想来想去觉着不妥,黄少雄的独立旅在四林镇,他的绥九师师部在白集城里,黄少雄走得掉,他走不掉。

  这样一来,黄少雄只得单箭射发,以至于兵败柳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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