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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骡子吓呆了,慌忙把短刀扔掉;继而,双膝一软,当街跪了下来……

  街灯的铁皮灯罩在“哗啦哗啦”地响着,整个小镇都在这来自地下的剧烈骚动中惊醒了。许多临街居住的人纷纷赤条条地跑到街上,惊慌地四处张望。偏偏在这时,分界街两旁的路灯一下子全熄灭了,令人毛骨悚然的黑暗带着一种末日的恐怖,以排山倒海般的气势向这帮惶恐的人压来。不知是谁喊了声:“龙王老爷翻身啦!”一时间,许多大人小孩全当街跪下了。

  三骡子胡福祥这时反倒镇静下来了。他突然发现,神的报应不是冲着他一个人来的,仿佛是冲着田家铺、冲着这个世界来的。他没有得罪任何神灵,神灵也就没有理由单单惩罚他一个人,尽管他在胡、田两家的械斗中伤过人,可他自己也被人伤过,神灵决不该、也不应用天翻地覆般的毁灭来惩罚他。

  他第一个想到:这是地震。

  然而,就在这时,他和跪在分界街上的许多人几乎同时看到了一团拔地而起的冲天大火,这团大火出现在大华公司大门里,准确地说,是出现在田家铺煤矿主井的井楼上。

  大火将整个骚动的田家铺镇照得透亮,那夜,从睡梦中惊醒的人们,都和三骡子一样,看到了那团熊熊燃烧的大火。大火拔地而起的一瞬间,火势高达数十丈,整个田家铺的土地又剧烈震动了一次,跪在街面上的人们几乎无法将自己的膝头紧贴在地面上。事后,许多目睹了这场大火的老窑工赌咒发誓说,他们在这冲天而起的大火中,看到了窑神爷,这窑神爷和窑神庙里供奉的慈面金身大不一样,这窑神爷一副狰狞的面孔,抖动着衣襟,借着火势,升上了夜空……

  三骡子却没看到,他仅仅看到了一场壮观的大火,看到了那火焰冲上了深不可测的夜空,接着,又从夜空中退缩下来,停留在铁木混杂的井楼上烧个不休。

  也就是大火停留在井楼上“哔剥”燃烧的时候,矿里“放响”了。位于大华公司护矿河中部的锅炉房的汽笛终于不断声地“呜呜”长鸣起来,仿佛一个陷入深渊的怪兽在绝望地嘶鸣。那尖利而刺耳的声音,撕破层层夜幕,穿过一堵堵墙壁,越过数不清的障碍,像锐利的钢针一样,不停地猛刺着生息在这块土地上的人们……

  这是惊心动魄的汽笛声。

  笛声宣布,中华民国开元以来最大的一次矿业灾难在这块土地上爆发了……

  那一夜,田大闹却没敢回家。这倒不是怕三骡子胡福祥会杀上门来,谅他也没有这个胆量!我操,田家的人这么好欺负么?他田大闹的头就这么好剃么?想到小五子,他是有些后悔、有些愧疚,后来,竟被这愧疚和后悔搅得有些神魂不安了。

  其实,他无论如何也不会看上三骡子的女儿小五子的。事情的发生,完全出于偶然。好久以前的一个傍晚,他突然心血来潮,想起了久违的田野,想起了田野里的庄稼——尽管这庄稼长势的好坏早已与他没有任何关系了,可他还是想去看看,于是便晃晃荡荡地走出镇子,走到了镇子西面胡家的土地上。他是沿着大华公司挖掘的排水沟走去的,结果,真他妈的晦气,他在干涸的排水沟里看见了一个女人的白皙的屁股。那女人正在排水沟里撒尿,竟偏偏把屁股对着他;而且,这屁股居然是那么白、那么大,这不能不使他产生一种“玩一玩”的念头。我操,这怎么能怪他田大闹呢?!倘或不是那女人撅腚卖骚,他田大闹何致惹出今日的麻烦?!

  那当儿,他没顾得上多想,甚至没有想到要看看这个女人的模样、问问这个女人的姓名,这一切在他看来都没有必要。他脑袋里只有一个念头,玩,就是玩!你舒服、我舒服,这他妈的不就了结了?!自打开矿以来,这类事情已屡见不鲜,随便拉几个窑哥儿们来问问,他们的老婆是怎么到手的,还不是先认识屁股后认识人?哪有他妈的那么多臭讲究?!自然,双方在一起玩过之后,做不成夫妻,各自拍拍屁股走路的事,也是有的,这叫没缘分,既不怪天,也不怪地,更不怪人。

  于是乎,田大闹狼一般地猛扑到沟里,一下子将那女人脸朝沟底按倒了。那女人拼命挣扎,两手拼命向前乱抓,两脚乱蹬,将身旁满满一篮野菜全蹬翻了……可她哪是力大如牛的田大闹的对手?

  一阵夹着浓重喘息的忙乱。

  一切都发生了。

  当事情都完结的时候,田大闹才发现这女人是胡福祥的女儿小五子,而且,长得并不漂亮,除了那个白皙的屁股之外,几乎没有多少动人之处。

  真他妈的晦气。

  他想拍拍屁股走路。

  可小五子却扑了过来,紧紧地将他抱住了,他那长满络腮胡子的脸上,感到了一个女人的猛烈亲吻,他感到她的尖尖的舌头在一下下地舔着他的脸颊和脖子,她的细细的牙齿在轻轻地咬他的耳朵。她的手臂将他的脖子搂得那么紧,使他简直透不过气来。

  他受不了,一把推开她,从口袋里掏出几张一角的矿票,塞到她手上。

  她呆了。

  她没去接那破旧的矿票,任凭它落在被压倒的草棵中。

  突然,她扑上去,打了他一个耳光:“娶我,你要娶我做老婆!”

  直到这个时候,田大闹才意识到自己闯祸了!惹麻烦了!他知道,即使他真的喜欢这个女人,娶她回去做老婆,也是决不可能的!田、胡两个家族的争斗、械杀,自咸丰年起已经六十多年了,三代人的世仇、上百条人命的血债,都不允许他们在一起共同生活!

  他冷冷地盯着她,半晌,才从铁青的厚嘴唇里挤出一个字:“不!”

  她拼命地撕他、扯他,用尖利的牙齿咬他的膀子,将他的膀子咬得鲜血直流。

  田大闹痛得大叫起来,甩手打了小五子一巴掌,这才摆脱了小五子的撕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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