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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一


  玉钏恨恨地道:“还不是一样?在观春楼是卖给了郑刘氏,在这里却是卖给了你这土匪头目。”

  徐福海笑道:“怎么好说是卖给了我呢?我又没给你卖身的银钱,又没和你立卖身的文书。”

  玉钏说:“若有文书倒好了,事情日后还能有个说道。”呆了一下,又说,“倒也有个好处,我这身价涨了不少,从五千变作了两万。”

  徐福海先是干笑,后来才道:“真值两万,那也是你自个儿的,谁也不能做你的主。”

  这倒不假,徐福海虽然凶恶,硬把她留下了,却并没逼她做压寨夫人。

  玉钏对此困惑不解,便问二先生:“徐福海不是想让我做他的压寨夫人么?咋不动手?”

  二先生说:“他只怕是怜你柔弱,不忍相强吧?!”

  玉钏说:“我虽柔弱,也已是为娼为妓的风尘女人,并不是什么千金小姐,他咋就这么规矩?”

  二先生也觉着怪,张口结舌答不出。

  玉钏又去问三阎王。

  三阎王更不知就里,只答非所问,且又漫无边际地说,自家大哥人好,为朋友两肋插刀,自个儿这头就是大哥的,只是暂时由他老三保管罢了。因之便叫玉钏放心,说大哥咋着都不会为难她的。

  玉钏渐渐对二先生和三阎王便生出了好感,觉着他们的心地都不是很坏的——尤其二先生,文文乎乎,一脸和气,不像杆匪的二当家,倒像大户人家的账房先生。三阎王虽说狠些,却也不无可爱之处,说话做事直来直去,不兴拐弯,明明狗屁不通,偏喜趋附风雅。头一天为她接风,便“大风起兮抢他娘”,惹得她大笑。

  后来,三阎王又作了首所谓的“七律”:

  快枪一掂向前冲,
  督军督办没好种,
  只觉裤裆一阵痒,
  摸出一个袁总统。

  玉钏又咯咯笑出了声。

  嗣后玉钏才知道,这一切竟都是徐福海安排的,仅为博她一笑。

  二先生、三阎王和众弟兄,都看徐福海的眼色行事,徐福海则只看玉钏的脸色。最先认识的小匪刘三生便说过,大姐姐如今是咱拒马峡的姑奶奶,只要大姐姐脸挂下来,谁的日子也别想好过了,总爷会乱杀人呢。玉钏听了既喜又怯,为了众弟兄平平顺顺,先是强作欢颜,后来真就笑开了……

  玉钏开了心,徐福海自然开心,只要玉钏说的,总设法去办。

  一日,玉钏无意中说起凤鸣城中的狗肉包子,道那包子别具风味,只城中老龙庙近旁一家有得卖。福海当时没多言声,只在心中暗暗记下,转身便叫自家三弟带着一干弟兄连夜出山,把专做包子的大师傅绑来为玉钏做包子。

  玉钏后悔得直跺脚,埋怨自己不该这么害人。

  福海笑道:“谁也不会害他,我是请他来包包子,又不是绑他的票,你要吃腻了包子,我便送他走,还送盘缠。”

  玉钏问:“我要是永远吃不够呢?你就永远把人家扣在山中?”

  徐福海又笑:“我知道你玉钏心好,不愿这么干,我可以让大师傅教咱山中的厨子学做包子,学得和凤鸣城里一样,再放他走么!”

  玉钏点点头:“你也善了些。”

  徐福海道:“身边有佛,能不善么?!”

  玉钏这才有了寻佛的心,便问:“你总说这儿有佛,我咋寻不见?”

  徐福海道:“我带你去寻。”

  同去寻佛那日,徐福海才把自己为匪的经过和玉钏说了。玉钏听罢,不禁为之动容,联想起孙旅长大兵进城那日的情形和自身的遭遇,觉得这世道真无道理,拒马峡中群雄啸聚正是该当,心下已不再把徐福海看做匪了。

  徐福海又说:“玉钏,你问我家二弟、三弟,我为何不逼你做压寨夫人,他们便来问我,你可知我是如何想的?”

  玉钏道:“我早想问你,可……可没敢。”

  福海真诚地说:“原因很简单,就因为你是和我一样的沦落人。不同的只是,你身为女儿身,沦入风尘;我身为男儿家,落入山野——同为天涯沦落人,我徐某岂能像那些有钱进窑子的富人一样凌辱你?你要不是卖身窑子的风尘女子,真是个有钱人家的千金小姐,我或许就不会这么客气了。”

  玉钏从未想到过这点。听徐福海这么一说,玉钏觉得这徐福海委实是个怜贫惜弱的真男人,心里还把白少爷和徐福海作了一番比较,竟发现了白少爷的许多不是——白少爷有情有义不错,却过于柔弱,又因着家境富裕,不解世事艰辛,就算顺当逃到省上,只怕日后也无徐福海这份浸心知底的缘分——再者,如今自己又落入徐福海手中,要与白少爷私奔省上恐怕也无可能。

  玉钏想到白少爷时,徐福海也想到了。

  徐福海说:“我知道你的心思还在那个什么白少爷身上,那日你和赵会长相对哭诉之际,我的心也软了,想过放你出山,不过又想,你那白少爷怕是不可依靠。白少爷本是富家中人,何尝吃过辛苦?只怕私奔不成或是在省上遇到什么麻烦,白少爷就会变做黑少爷的,重把你卖进窑子也未可知。你没听说过杜十娘怒沉百宝箱的故事么?”

  也不管玉钏愿不愿听,徐福海颇动感情地把杜十娘的故事讲了,讲得玉钏也为那投了江的杜十娘泪流满面。投江入水而结束生命,玉钏过去听人说过,只不过没像这次徐福海讲时听得那么入神,受孙旅长大兵凌辱那次,玉钏也想过死,没想到投江投水,只想到上吊。现在想想,投江投水真算得女人最好的死法了。女人本是水做的,纵然在世时一身污浊,到水里也就干净了。

  玉钏把这想法和徐福海说了。

  徐福海道:“尽是瞎扯!玉钏,你咋着也不要死,我也不去死,我们就在这山里和官府富豪做个对头,把他们搅个不得安生,岂不快哉!我们死了,正称他们的心;我们偏就不死,偏让他们死……”

  那日谈的投机,玉钏情不自禁把几年来在观春楼受的苦难委屈也和徐福海说了,说郑刘氏如何折磨她,多哥如何凌辱她,说到后来不知怎的竟倒在徐福海怀里,呜呜咽咽哭了个痛快淋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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