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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七


  那个晚上,她和首领穿越了大半个城池。他们一直在走,在说着,后来她和首领都承认,他们在城里从来没走过那么多的路。直到回到了她住的地方。在此之前,她一直都不相信,其实首领也是爱她的。他主动安排与她同行。整个的晚上。他和她单独在一起。一直到深夜。一个首领。一个领导着整个精神部族的英雄。一个忙于各类灵魂问题的思想者。他怎么能跟一个普通的女人那么长久地呆在一起呢?

  难怪莱温斯基惊诧。她简直不敢相信吻她的那个人竟然是合众国的总统。

  但是,首领没有吻她。首领求爱的方式是很缓慢的,循序渐进的。首领并不想让一个他爱的女人那么轻易地就成为他的囊中之物。那太轻浮了。那是美国总统的方式。在瞬间闪电般解决爱。连同性。但是首领是东方人。东方人寻求的是在隐忍与自我的折磨中俘获对方。千回百转。欲擒故纵。否则,他会感觉不到那种成就感,感觉不到他那么看重的女人一旦成了她的女人时那种巨大的喜悦感。所以,首领在同那个热烈迷恋着他的女人分手的时候,什么也没有做。他没有吻她。他甚至没有去握那个女人的手。他只是平静地说,他还有很多的事情要做。他做的事情很重要。要有信心,有勇气,有敢于冒险的能力,但同时也要有接受痛苦和失望的心理的准备。

  于是女人很失落。因为她已经读过了那么多的书有过了那么多人生的体验。她知道分手的时刻应该是怎样的。尤其是在相爱的人之间。她想,在深夜。在黑暗中。在空无一人的大街上。在她家幽暗的楼梯前。他们告别。无论以怎样的方式。男人和女人。她多么渴望首领能留下来。或者,至少,吻她,和她拥抱。克林顿就是这样解决他和莱温斯基的问题的。甚至在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克林顿就开始用目光同那个性感的女实习生调情。然后在第一次谈话结束的时候,克林顿就直截了当地问那个他后来很长一段甚至记不住名字的女孩说,我可以吻你吗?那是谁也不能抗拒的总统的吻。但是首领没吻她。哪怕是一个纯洁的没有任何性的暗示的吻。那是暗夜。首领说,他总是头疼。喉咙疼。胸疼。总之他好像一直在被一种疾病折磨着。一种令他疼痛的疾病。他可能是太累了。但是分手的时候,首领还是送了她那本他刚刚出版的书。一本讲解崇高、友情、忠诚乃至于宗教感、罪恶感的书。首领拿给她书要她进一步了解首领的理想的时候,她如获至宝。她觉得一切都变得神圣而庄严了起来。她甚至觉得要求首领的吻的念头都是肮脏低俗的,是对首领伟大思想的亵读。

  那时候,这个可怜的女人只能看到首领的神性。她根本就不会去想首领其实也同别的男人没有什么不同。特别是在物理的物质的生理的意义上,首领简直就是一个凡人。女人难道看不出首领是一个凡人吗?首领的身体构造乃至于他的生殖器官难道会有异于其他的男人吗?其实首领异于他人的地方只有一处,那就是他的大脑。由此而生的他的闪光的思想和他的至高无上的理想。

  可是,女人只看到了首领的神性。首领的神性是通过他的话语和他送给女人的那本书传达出来的。他从没有送过这个女人胸针、项链一类极端女人化的礼物。就是说,他并不想讨好女人。他很严肃。他是用他的思想将女人套牢的。于是女人在灯下彻夜间读首领的书。一遍又一遍,她几乎能够背诵首领的那些至理名言。女人觉得首领的思想真是伟大极了。穿透她的心肺。诗句一样的辉煌灿烂。让女人不得不折服,不得不被首领的思想的激情所俘虏。于是女人才任了为什么会有那么多优秀的男人追随着首领。她当时的推一的念头就是也成为追随者中的一员,成为首领志同道合的朋友。那种没有性别因素在其间的朋友。首领的思想真是迷人极了。他只谈忠诚、理想、奋斗、抵抗、人民还有大地这样的概念。这些词汇会无形地将人笼罩,笼罩而后的投升。于是,女人觉得她确实被提高了。她进入了一重新的境界。一种飞升的感觉。她知道能给予她这种精神升华和单纯圣洁的只有首领。她甚至觉得幸福觉得幸运,因为她所迷恋的是一个在物质的社会中已极为罕见的具有杰出精神品格的人。他所显现出来的伟大人格,是以人类的身份所能达到的那个最伟大的高峰。

  女人被彻底地迷惑了。

  她竟然觉不出那是首领在用一种老掉牙的崇高的把戏诱惑她。

  由此女人才从单纯的女性对男性的迷恋上升到了那个精神依恋的层次。那个层次便是女人从心底由衷发出的一种顶礼膜拜的欲望。她开始日益觉出自己的浅薄污秽。因为在首领离开的时候,她竟然还那么强烈地渴望着他能够在最后的时刻,在空无一人的大街上,在暗夜中,吻她。从此,能被那个男人亲吻的意念便始终不去地困扰着她。搅得她心烦意乱,坐卧不宁。她甚至开始做白日梦,开始日以继夜地想像着首领吻她时的情景。但是后来她知道自己真是太妄想了,她这种平庸且无所作为的女人怎么配被一个如此高洁如此有着强大精神力量的男人亲吻呢?所以她再不敢对首领提出吻一吻她的要求,任凭她这个有点邪恶的女人的小念头年深日久地在她的心里翻腾着,折磨着她。

  她就是这样的女人。

  其实她把她请求的那个吻也是想像得很纯洁的。只是一个吻。决不会由此再引发出别的。她不去想其实首领和她都是物质的人。除了思想和精神,他们也都还有属于人的物质的欲望。性的。来自生殖器官的。尽管她把她请求的吻确实想像得很纯正,但是她却根本就不敢相信,首领那样的了不起的神一样的男人,在她疯狂想念他的时候,他可能正在和别的女人睡觉。没有真正的圣洁。那也是像她一样的首领的信徒或是朱拜者。她们也迷恋那个男人。她们在首领思想的引导下走过圣殿,其实就是为了能躺在首领身下,任这个野兽一般的男人宰割。

  这当然是她这样的女人不愿相信的。

  就这样,首领谈崇高谈宗教谈及情谈罪恶的书让女人发疯。她感动极了。想流泪。想对谁诉说。又没有人可以说。她想拨通首领的电话。又怕违反了忠诚的原则。她不能保证自己就不会提到那个吻。所以她控制着自己没有打那个可怕的电话。总之她激动极了。以至于她觉得她今后可能再不能和那个神圣的男人讲话甚至面对了。她觉得她和首领越高越远。她甚至不敢相信几天前就是她,她自己,和首领在一起整整一个晚上。他们走路。肩并着肩。讲话。穿越了大半个城池。那不是真的。那是梦。那是可望而不可及的。

  后来不久,首领写来了信。尽管他们是住在一个城市里,他们本来很容易就能够见到,但是首领还是给她写了信。

  首领的信使女人惶惑不安。那样的扑朔迷离,反复无常,令一个恋爱中的女人心慌意乱。

  首领问,你是不是看了我做过记号的那些段落?

  又问,你是怎么看我的?我很在乎你的看法。

  还问,愿意做我的朋友吗?从此我们彼此支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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