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吹长笛的女人


  那幅画就悬挂在壁上。

  白壁。

  不会再有其他的女人。他这样说。

  他这会儿正坐在画的旁边。他的深邃的目光。远一点的地方,是瓶中伸展的彩色的花。很多种颜色。为他的四十五岁的生日。

  他已是四十五岁的男人。成熟男人。成熟的男人的给予和爱情。悄然无声地到来,默默地。

  那幅画是浓重的黑色的忧伤的。那画中是一个吹着长笛的金发女人。她眼睛低垂着。寂静而哀婉。她已经无形进入了我们的生活,她已经无所不在。

  他喜欢那幅画。他在画廊中见到那画之后对我说,画中的女人像你。

  我总有不在他身边的时候。他从不说你美丽。也不说想念。不是因为不想念。他喜欢另一种表述。他说他的房间里突然空空荡荡。像走空了一切。其实走的只是你。

  吹长笛的女人有细长的手指。

  我也喜欢那幅画。那幅画很大。我们把它买回家的时候,天空正下着濛濛的小雨。浸润着肌肤的迷濛。那是一个夏季。我们把那个女人带回家。让她为我们伴奏。然后黑夜降临。那长笛声缓缓响起。响起来了。哀怨与忧伤。充满了那间小屋、黑夜和宇宙。宇宙多博大。

  我问他我们的故事是不是太长了。

  我说在这漫长的爱情中,除了期待和恐惧,便就是深刻的疼痛。

  他问我,你不是说只要我说了我爱你这三个字就能平息你的怒火吗?

  我们有时候吵嘴。

  我们有时候为了一些不该争吵的事。

  我们知道那其实都是因为别的。但是我们不说。

  然后在一个冬季他得了很重的病。他发烧。周身疼痛。发出低声的呻吟。我去厨房里烧饭。我为他数出每一次该吃的药片。一切。守护着。而到了我不得不走我必须走的时候,我突然哭了。我说我不愿离开温暖离开病中的你,而在暗夜中走进浓雾中。我怕黑暗怕迷失。

  他说我们为什么要自寻烦恼。

  他说你其实心里明白我究竟是不是爱你。

  他说男人不应当总是重复那几个字。

  他又说,去洗洗脸,擦干眼泪,回家去吧,我等着你的电话。

  一个傍晚,我抓紧他搭在我肩上的那只手。闪光灯亮起来。千分之一秒。然后熄灭。然后照片上就留下我枯瘦的手。那么拼力地抓紧。就像那个吹着长笛的女人,正用她细长的手指,按在那凄凉而冰冷的她本不愿倾诉的忧怨中。

  我为他织那件蓝色的毛衣。那个帽子。他其实并不缺那些,而我编织不过是为了一种心愿。那心愿也许微不足道也许并不必要,但毕竟是一个心愿。心愿是必得尊重的。应使一切心愿成为现实。

  不再敢有更多的奢望。

  我说,我们该出去走走了。我说毛衣织完了小说写完了我累了我想走出这间屋子了。应当有个黄昏了。

  夜晚我还是独自一个人骑着自行车在大街上穿过。一个人的时刻。也是有思想的时刻。雾被行进的我撞开了。纷纷攘攘挤到一边。真正的冬天到了。一点也不知道那满树的叶子都跑到哪里去了。好像一夜之间就全部掉光了,连风中都不再有残叶。没有。连墙角也没有。已经很少在夜晚中穿行了。从他那里离开的时候,黄昏里一轮大而红的太阳悬挂在深色的枯枝上。我朝着太阳骑。慢慢远离他生起的那温暖的火炉。离开那个画中的女人。

  我们最后在寒冷的季节里哪儿也没去。我们守着温暖的火炉,度过了那个同样温暖的冬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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